她離開,他沒有留,是因為當初不愛她?還是不夠愛她?對弟弟的在乎勝過對情人的在意?
楊洛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到前女友找上他談能否復合的這一刻。
而今要求復合的原因──
她說她當時太不成熟,不明白他所承受的痛苦,自以為自己被他排拒在心房之外,其實她那麼了解他,應該知道他的愛情淡薄卻專一持久,她說五年來她始終想著他,無法忘情。
她也說這五年感情生活或多或少有,但一開始再怎麼濃烈的熱切交往到最後都會變成退燒後的索然無味,接著就是在找到新對象之前的濫竽充數、貌合神離。波折多年,她想念他們過去平淡如水卻專一持久的感覺,那是安心,不是單調乏味和無趣。
如果可以,再給彼此一個機會──縴柔一如當年的她這麼說。
但是,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冷掉的咖啡只剩苦澀的酸味,香醇不再也無法回味,他招來服務生撤下,換杯冒著熱氣的新咖啡。
還沒有開口,她先苦笑說已經知道他的答案。
也許吧。
就像冷澀的咖啡難以入口,結束的感情也沒有重新來過的必要,她的體悟會意多少省去他開口的麻煩。
餅了五年,他只有變得更冷情、更淡愛,可以說是退步,也可以說更超然物外;倒是她有沒有變,他不知道,也看不出來。
「我還有事,告闢。」就連最後一點對女人的體貼都蕩然無存,無關緊要的姿態是全然不在乎的忽略。
走出咖啡館的門,連同二十分鐘前的話題也一並留在那里不帶走,像從來沒發生過。
回到法醫室──
「明磊,再等我半小時,報告──」接下來的活被江明磊一手一邊抓住衣領的舉動頓停。「你做什麼?」
「先說,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跟她──她來找你干嘛?」
楊洛沒好氣拉開他的手,整整皺褶的領口。「這是我的事。」
「看在我差點沒命的份上透露一點會怎樣。」他把剛剛揮舞大刀的屠龍女的惡劣行徑一一報上。「你說我是不是很倒霉?」無辜的首席池魚非他莫屬。
楊洛先是訝異她卷上重來的迅速,接著錯愕江明磊描述的惡形惡狀。
「她在意?」
「非常在意。」
「是嗎?」
淡淡的應聲有不為人知的笑意。
她在意呀……
第七章
一般來說,檢察官有會同法醫人員勘驗死者的權力,意思就是,檢察官可以在法醫作解剖化驗的時候在旁觀察詢問。
又,一般來說,這個權力檢察官很少自己自動履行,畢竟要看那種畫面需要很大的勇氣,非到萬不得已,實在沒有人願意硬著頭皮和法醫或檢驗員在解剖室周旋到底。
這其中,女檢更是敬謝不敏。雖然說面對恐懼的事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要有克服的勇氣,但人畢竟還是血肉之軀,到底會有害怕的東西。
是以,解剖室里通常只有法醫人員的身影。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太陽底下還是會有黑影,這個世界總是有那麼幾個不知怕字為何物的怪人。
何夭夭就是其中一個。
此時此刻,她就站在解剖室。這是她的案子,也是楊洛的case。
新來的特約法醫則是在一旁見習。
然而,她的思緒並沒有放在公事上。
據探子細作磊所說,那只龍在她還沒上場揮刀之前就已經王子冰封在深海里,算楊洛有腦子,還知道往事只能回憶,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
但,她還是不能安心。
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平心而論,楊洛不是沒有女人緣的那型,只是冷淡的外表會嚇人,如果有不怕他那張冷臉的女人出現,一定不難發現他表相下的悶騷。不行,還是有危機。
女人的危機意識向來靈敏。她咬著指甲,要怎麼做才能避免這種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
嗯……費思量。
這廂一勘驗一邊為新來人員解要領的楊洛注意到她的安靜。
這是九份之後兩個人首度打照面,他料中潑婦罵街的畫面沒有出現已是一絕,她過分的安靜沉思更是其二。
不是生病就是有問題。工作當頭,何夭夭的不尋常讓他分心。
「楊SIR?楊SIR?」新加入的特約法醫陳文勝連喚數聲,不見對方回應。「楊SIR!」
楊洛回神,不自在地飄了飄眼楮。「剛說到哪?」
「肝髒。」
「好,繼續下去,這個部位──」楊洛突然噤了聲。
「楊SIR?」不會吧?又來了。陳文勝心里暗呼。
「作切片。」楊洛頭也不抬交代,手術刀隨聲落。「給我載玻片,要做十二組比對化驗。」
「呃?噢。」陳文勝不明就里,乖乖配合。
「報告書暫時不能給你,還需要做毒物化驗,所以──」對方沒有回應,楊洛頓了聲音。
她在做什麼?他看她,發現她凝視遠方的兩眼沒有焦距,顯然不是失神就是在發呆。
嗯……她要怎麼做才能以絕後患呢?這廂何夭夭陷入長考,膠著迷離的案情一定會有釐清的一天,因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事在人為。
但是感情就沒那麼簡單,沒有脈絡、沒有道理可尋,只要沒有感覺就沒有發展出感情的機會。
孫子兵法能否適用在愛情上?她自問,真是後悔以前錯過和姐妹淘沉迷文藝小說的天真爛漫。人家在看愛得天花亂墜的言情小說,為里頭男女主角或笑或淚的時候她好死不死迷上艾勒里?昆恩、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錯過培養風花雪月的大好機會。
楊洛對她到底有沒有感覺?如果真像喇叭磊說的,楊洛因為她破了許多例,那麼她之于他應該是特別的吧?
但是特別有很多種──特別在意是好結果,特別厭惡是最糟糕的下場,好與壞之間,全賴楊洛的態度而定。
唉,她不懂他,雖然知道再怎麼相愛的兩個人終究還是兩個個體,所謂的合而為一不過是小說上的形容詞,供安慰現實生活明知不可能的讀者群,但至少、至少,相愛的兩個人總有些默契吧,可以猜出七、八成情人心里的思緒吧。
她──恐怕連一成都沒有。
楊洛就家清晨的北宜公路──煙霧彌漫,不見五指。
「小何?」
昭告天下如何?在他身上貼張「何夭夭所有,生人勿近」的超大便利貼?還是掛上「此物已售,請勿競標」的警示牌?
「何夭夭?」
「不是說不要叫我的──咦?你不做你的事站在我面前干嘛?」
「我叫了你好幾聲。」
「是嗎?」她一點汗顏的反應都沒有,維持一貫作風─厚臉皮。「我在想事情。」
「想到如入化境?」
還是先聲奪人好?她考慮……
「何──」
決定了!就這麼辦。
「楊洛!」她打岔,壓下他的抗議。
他微怔,配合她突如其來的嚴肅錯愕著。
「我追你好不好?」
第三者手上一盒載玻片應聲掉在地上碎成千片,增加震撼的背景音樂──
匡、匡,鏘──
※※※
被倒追的經驗楊洛不是沒有。過去在醫院擔任外科醫生,不管是女病人的傾心,還是年輕護士的鍾情,他多少都有過經驗,畢竟外科醫生的職業象徵將來不可限量的遠景和不必為家計奔波的富裕。
再加上當時的年輕和不算差的長相,更是想找長期飯票或可靠肩膀的女人眼中的極品。
私底下的羞赧告白、辦公桌上的情書毛衣,甚至是最過分的自動獻身──傳統的方式雖說乏善可陳、千篇一律,但也是女人所能鼓起的最大勇氣,他看多了,也習慣用一貫的淡漠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