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不活的鬼樣子?這女人說話就是這麼不知道婉轉。「……可以這麼說。」他斟酌字句。
「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論敏銳,江明磊也不遑多讓。
只可惜撞到鐵板。「不干你的事,我知道就好。」
「不過說真的,你對楊洛抱持什麼想法?你不是那種沒有理由就會跟人貢上的人。」
「說不定我變了。」
「哈!除非日出西山、天下紅雨,你會變?哈哈!」對岸五十年不變的宣言也比不上她難移的本性來得讓人信服。
「想死嗎?」
笑聲乍收,低頭認錯。「我住嘴。但是可以請你透露一下──只要一點點,為什麼特別針對楊洛?」
「你想知道?」
「當然。」想得要死!
「不告訴你。」
※※※
閻王身邊的女判官──
楊洛終于明白何夭夭為什麼有這種封號。
「又是你。」算一算,今天是他這個月以來第十次在案發現場遇見她。
「是,又是我。」這是什麼口氣?好像她很惹人嫌似的。「怎麼?不高興你走啊,法醫又不是只有你一個。」
「我沒那個意思。」
「你的口氣就像有那個意──」不說了,免得他又指著她鼻頭罵她妨礙他老兄的公務。「做你的事去。」
楊洛挑挑眉,看她突然轉身跟出勤警員詢問案情,忽地想起江明磊說她辦案作風改變之類的話,現在才有多余的心思去想。
的確,這幾次她完全沒插手沒插口,安靜得嚇人。
這算是──反省後的改進嗎?就一個心高氣傲的知識分子而言──
他看過的檢察官太多,對于命案的處理有把推理小說的專有名詞搬出來用的新進檢官;也有自以為比法醫還行的資深檢官;沒長進的多過牛毛,何夭夭的改變反而顯得突兀。
也許,之前對她的態度抱持偏見是他有錯,但那只是也許而已。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誰知道她會不會是下一個賣弄術語、實則胸無點墨、不食人間煙火的資深檢官。
「依你的判斷是自殺的可能性高還是他殺?」恍惚間,何夭夭的聲音飄進他耳里。
「你老毛病又犯了。」
「我以為你已經作完初步勘驗。」難道她誤會了?「我注意到你手上的動作停了,以為你這部分已經弄好,還沒嗎?」
「改變作風是因為我嗎?」
「什麼?」
「你之前很呱噪。」
「你是想夸我還是損我?」老是說不到三句話就想惹她發火,真的跟她八字犯沖,命底相克啊!
「我沒──」
「那個意思?」她替他接下去。「但是听在我耳朵里就是有那個意思,不要說我誤會你,是你自己的表情動作跟口氣讓我有這種感覺,冷著一張臉用像冰塊一樣的語氣說話,不要說你沒有惡意什麼的,就算是贊美,用這種口氣說出來,听進對方耳里也會覺得你在損人。」愈想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一股委屈跟著抱怨冒上心頭。
低低的笑聲逸出楊洛的口。「你笑什麼?」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你沒變。」
「什麼?」
「話多。」
「楊洛!」她自認對他夠隱忍,為什麼他就是要犯上她!「我是欠你會錢沒繳?還是上輩子害你身敗名裂?我都已經退讓到這個地步了,你為什麼老惹我?我很好笑嗎?很好作弄嗎?真的是夠了!我告訴你,本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有天你會──」嘴前三公分一只手掌擋住她熊熊怒火。
像個鞭炮一點就爆,楊洛搖頭,跟她共事的人一定少不了頭痛藥。「需要作化學檢驗,派人送去法醫室。」
「小吳!」正事為先,何夭夭轉頭吆喝警員。「送到法醫室。」
「呃,是,檢座。」看戲正看到一半,警員應得心不在焉。
從來沒看過這麼不對盤的檢座和法醫,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早已經成為嚴肅的命案現場百看不厭、警界弟兄們口耳相傳的名勝之一。
輪值出勤的弟兄只要一遇上是何檢和楊法醫出現的命案現場,回頭跟大伙報告最新戰況已經是不成文的默契。
交代完,何夭夭開啟新戰線︰「別以為我是女人就好欺負!」
「我從來不以為你好欺負。」
「別人怕你楊洛,我何夭夭才不怕──」
「我懷疑你有怕的時候。」她氣焰高漲得幾乎目中無人。
「五年前我敢連闖三個紅燈抓你開車超速,五年後我就不會怕你這座冰山──」
「你那叫執法過當。」五年前他們真的見過嗎?為什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有非常之破壞方能成非常之建設──」
「連三民主義都搬出來了。」她的國父思想倒念得不錯。
「我告訴你──」注意力被一片黑鴉引開,身邊什麼時候站了這麼多人?「你們站在這里做什麼?」
「看相聲──不是,是何檢你──」
「我怎麼?」
「你們站在這里,我、我們過不去。」抬擔架的警員尷尬笑笑,不敢說自己看戲看得正入迷忘了正事,「麻煩讓一讓。」
「不早說!」擋路說一聲她就會讓了嘛,耗在這做什麼!
「是是……」真可惜,沒機會再看下去。警員們為之扼腕。
「吃飯了沒?」
「現在都幾點了,你要問的是晚飯還是消夜?」他是笨蛋嗎?「我話還沒說完。以前一個警界的長輩告訴我,辦案子最怕死腦筋,那只會鑽進中角尖,一旦鑽到牛角尖,只會在原地打轉別想破案,所以我不是執法過當,只是勿枉勿縱──」
「我請你。」
「我對壞人絕對不會心軟──你剛什麼?」她有沒有听錯?
「我還沒吃飯。」楊洛氣定神閑,邊月兌手套邊說︰「想吃消夜嗎?」
「你請我?」
「我欠你一頓飯。」
「心甘情願?」
「我不會自找苦吃。」
那是什麼意思?何夭夭一時想不透,很難不防備地打量眼前這個男人,鳴金收兵不像是他的作風。
事實上,她從沒想過向來揚旗喊戰的是她而非楊洛。
「不去嗎?」楊洛已經提著醫事包走到門口。
不是作夢,他真的在邀她。「怎麼可能不去?」
彎腰提起公事包,何夭夭踩著高跟鞋跑到他身邊。「非好好吃你一頓不可!」這頓飯欠太久了。「本金利息加一加,沒有凱悅也有麗晶。」
「放高利貸是違法的。」
「人情債本來就不好還。」她回嘴回得理直氣壯。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說什麼……」
名勝逐漸遠去,留在現場收尾的警員看得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長官們究竟是不對盤還是在打情罵俏。
听之前出勤的弟兄說,何檢跟楊法醫就像隔世仇人似的,可是──
仇人會同桌吃飯嗎?那個冷得像冰、對死人比對活人有興趣的楊法醫會主動請人──對象還是跟他最不對盤的何檢、他們口中最愛辦命案的女判官吃飯嗎?
真讓人搞不懂。
第四章
夜深人靜,楊洛在自家書房內獨處,臉色比在辦公室還冷。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年,我問過當時現場的目擊者和辦理此案的員警,他們的答案還是跟當年筆錄上一樣,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你確定還要繼續查下去?」
對方平朗的聲音透過電話線傳來,這廂回以磁石般的低沉沙啞︰
「我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他答應過我不會跟毒品扯上關系就不可能因為吸毒過量導致神智不清沖到馬路上。」
「但是依據現場種種跡象來看,只有這個可能。」
「你的意思是楊皓騙我?」楊洛的聲音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