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不知道才有鬼。」江明磊懷疑地瞟他一眼。
「女人的脾氣就像梅雨季一樣陰晴不定。」
「你說小何?哈!別開玩笑了,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是嗎?」楊洛虛應了聲,低頭繼續謄寫驗尸報告。
「你以為她為什麼被人家叫‘閻王身邊的女判官’?如果不是對辦理命案特別執著,哪能得到這份殊榮?她可是我見過第一位對命案這麼認真辦理的檢察官,凡事都親自參與。」
「只會礙手礙腳。」
「那你就錯了,也許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但是最近不太一樣。」
「是嗎?」楊洛又是不甚感興趣地虛應一通。
真沒意思。「楊洛啊楊洛,我實在懷疑自己為什麼會交上像你這樣好像把全世界的不幸背在自己身上的沉悶男人,明明我是這麼開朗平易近人的新好男人,怎麼看都不可能跟你走得那麼近。」
「你大可離我遠點。」楊洛的口氣還是平淡得像開水。
「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江明磊捧著心口哭天搶地,倒像有那麼回事。「枉費我對你死心塌地、早晚問候,關心你肚子餓不餓、工作累不累,你看看你是怎麼對我的?嗚嗚……」他好可憐。
楊洛終于停筆,但絕非因為良心發現,而是受不了工作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吵得像菜市場就開在隔壁一樣。
「你、你這樣看我干嘛?」看得他發毛。
「你到這里的目的是什麼?我手上這份報告為誰趕的?」他問,問得听者心虛,眼神游移。
「還有你手上的飯盒是誰的?是誰喧賓奪主搶別人的飯吃?」
「呃……」證據還剩一半在自己手上,想銷毀也不是一眨眼就能辦到的事,江明磊笑得尷尬。「你知道的,這個便當很好吃,我在外頭東奔西跑辦案很辛苦,嘿嘿……」
「這里給你,半個小時以後到資料室跟我拿報告。」他邊說邊收拾必備工具,話完人已經走到門口,充分利用時間,一秒也不浪費。
「等一下!等──」
砰!辦公室里只剩江明磊一個。
※※※
上帝關了一個人的門,必定會在另一個地方為他開一扇窗。顯然的,這句至理名言似乎無法適用在楊洛身上,至少今天不宜。
資料室里傳出的聲音讓他斷了得到清靜的念頭,但比較利弊,他決定開門。
進去之後看清楚里頭的人──
「老師。」他向其中一位老者點頭致意,看見另一個人之後,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但又不得不走進門,挑最遠的位子入座。
「難得這個時候你會來這里。」資深法醫楊老先生和善招呼回應。
「查些資料。」楊洛應聲,暗示有工作正在忙。
「撥個空給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夭夭是我一個老朋友的女兒,最近剛調到台北地檢署,你們年輕人應該好好認識,將來工作上也好互相照應。」
「楊伯伯,我跟他已經照過面、合作過了,非,常、愉、快。」仇人道狹、冤家路窄,何夭夭斜眼瞟過角落的身影之後迅速換上先前愉悅的表情和楊老先生說笑。
「是這樣嗎?」老人家似乎已經听出言外之意,挑挑灰白的眉。「阿洛,是這樣嗎?」
楊洛沒有抬頭,簡明扼要得一如以往。「明磊在等我的報告。」
「你怎麼可以對楊伯伯這麼沒有禮貌!」虧他剛才老師老師地直叫。「楊伯伯剛還說你怎麼好怎麼好的,呿!原來不過就是這德性。」
「夭夭,沒這麼嚴重。」楊老先生笑著制止,他了解楊洛這孩子不廢話的個性,可年輕女娃不知道,會分出心神解釋事情對那孩子來說已經算是他對在意的人才會特別做的事情,在帶他走進法醫這圈子的時候他就很清楚,並不覺得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但是伯伯──」
「你就不能安靜嗎?」一句疑問打斷她為老人家抱的不平,更惹一雙杏眼圓瞪出聲音的人。
楊老法醫也訝異地撐開老眼看看自己向來不喜歡浪費時間在無謂的口舌爭論上的學生。
「你說什麼?」
「沉默是金,你不懂嗎?」
這個男人──「你不知道正義必須得到伸張,你對自己的老師不禮貌就是不義,我替天行道有什麼不對?」一樣姓楊,差這麼多!
「替天行道?」楊洛哼笑一聲,「我以為你這叫妨礙公務。」他揚揚手上待填的報告。「妨礙我的公務。」
「你──」
「呵呵呵……」楊老先生拉下還想回嘴的小辣辣,似乎因為看出什麼端倪而笑不可抑。「我說夭夭啊,想在口頭上贏阿洛還有得你等呵,他不開口便罷,一出口就驚人,別反而氣壞自己。」
「伯伯,我──」
「好了好了,你不是來問我命案的事嗎?」他打斷年輕姑娘的火氣,回到正事上。「我下午有三床要驗,可沒時間回答你的問題哦。」
何夭夭心不甘情不願地瞪了角落一眼,悻悻然坐下。也虧得她有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天賦,很快的,她似乎像忘了資料室里還有楊洛這號讓她氣得吐血的人物,壓低聲和楊老先生認真談起公事。
突來的安靜讓楊洛很不適應,分心地抬頭注意起坐在門口的兩人。
原來她也有輕聲細語的時候,他哼笑地暗想。之前的認知讓他以為她簡直就是會走動的擴音器,看來是他太早下斷語。
只見專注于討論案情的何夭夭一會低頭寫字,听楊老先生說話的時候則轉動手中的筆,要不就是將筆掛在耳朵上,不一會又拿下來轉著玩,沒有一刻安分坐正听人說話,充分顯示她這個人骨子里天生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
要這個女人安靜,恐怕會听到她「要我安靜不如叫我去死算了」那種理所當然的回嘴──思及此,冷峻的唇角因為想到這話時她可能會有的表情而微揚。
但也很快的,他低頭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心無旁騖。
第二次交鋒,很難得的,竟是以和平落幕。
※※※
為了案子,何夭夭最近跑法醫中心比跑自己辦公室還勤。天曉得為什麼這個月台北市死亡人數驟增,每天不是車禍就是殺人,再不就是引火自焚──誰知道台北市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讓活著的人這麼想不開,一個個急著排隊往冥府報到。
也因此,不單是負責開立死亡證明書的法醫中心忙,針對可疑死因必須作調查的地檢署也忙得不可開交。
何夭夭成天跑法醫中心也跑得更順理成章,纏得不久後將要退休的楊老法醫大呼吃不消,成天陪年輕人在資料室里討論案情。
另一方面,刑事局的案件量暴增,江明磊煩楊洛的情況有增無減,煩人的程度到楊洛自動棄守辦公室,則不是跑到解剖室就是到資料室去工作,以杜絕噪音干擾,也因此,常常和何夭夭不期而遇。
但因為工作繁忙,誰都沒有心情跟對方沖。
喀!
硬物敲上桌面的聲音打斷楊洛的全神貫注,一抬頭,正好看見何夭夭轉身坐回幾乎已經變成她私人所有的專用沙發。
莫名其妙。正當這樣想的時候,目光收回,這才發現桌上多了罐冰咖啡。
「楊伯伯,接下來這個案子……」何夭夭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和楊老法醫討論,完全沒察覺到楊洛投來的目光。
這個女人讓人搞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麼,從明磊口中不難听出她氣他氣得要死,如果殺人沒有罪,恐怕他早巳不在人世。既然如此,現在這罐咖啡又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