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說得斬釘截鐵,也不打算浪費時間,轉身朝刑事組的人交代︰「死者還需要進一步檢驗,盡快送到法醫中心。」
話完,楊洛也不等警員回應,繞過她身邊先行離去。
何夭夭瞪著他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背影和來時一樣穿過看戲的人群離去,咬牙再咬牙,磨出咯咯聲響。
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舊恨加新仇──楊洛,我跟你的梁子結定了!氣!氣死她了!
※※※
「囂張的王八蛋!」這句話成為何夭夭近一個多禮拜以來的口頭禪。「你以法醫中心只為你開張?你知不知道台灣每天有多少具無名尸待查?你懂不懂什麼叫程序?’你听听!你听听!這像句人話嗎?是人說的話嗎?!」
「呃……」林品尚擦擦額頭上的汗,早知道就不要在這個時候送公文過來。「事實上呢──」
「還有還有──‘如果你連最基本的程序都搞不清楚,最好回去再實習以免妨礙別人公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要燒成灰是你家的事,不要拖累別人’──你听听!表都說不出來這種毒辣的話!」玉掌在桌面落下磅聲大響,她愈想愈氣。「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他這種說話這麼尖酸刻薄的人,聲音好听有什麼用!說出來的都是酸不溜丟的話。長得好看又有個屁用!老是冷冷地瞪人好像要把活人瞪成死人似的。我催他早點把驗尸報告作出來有錯嗎?我想盡快結案有錯嗎?死人不會說話,但是哪個死人不想早點入土為安你說對不對?你來評評理,我有錯嗎?」
「沒……沒有。」他敢說有嗎?本來正常情況下驗尸報告都要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是她沒耐心,但這些話他小小的書記官可說不出口,惹火上司還不打緊,礙了自己的前途才是關鍵。「不過,何檢我這里──」
「你也覺得我沒錯對不對?不愧是我最最忠心的書記官。」有這麼好的下屬實為她的福氣,思及此,何夭夭的火氣才稍稍一降。「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收發室剛送來的文件,從法醫中心來的。」他遞上去。
何夭夭表情古怪地瞪了他手上的黃紙包好一會,才悻悻然收下,打開一看,火氣再度竄上!
報告在此,勿再電擾。
楊洛
「死楊洛!」啪地一聲,何夭夭將文件重重摔在桌面。「你就不能好好地,甘心一點地、有禮貌一點地幫我辦事嗎?跟我合作有這麼難嗎?你這個大豬頭!豬頭三!全世界第一座大冰山!刻薄男!」
林品尚推推眼鏡,咳了幾聲,忍不住替同為男性的楊洛說說話。「何檢,雖然他跟你說過一些很實在的──我是說實在讓人生氣的話,但是他在兩個禮拜內把檢驗報告送到你手上也是事實。一般來說,驗尸報告是沒有那麼快就出來的。」
何夭夭停了罵人的嘴,看看她的書記官,嘆口氣。「我知道。」俏臀坐回椅子,縴指夾起短箋,忽地莫名其妙嗤一聲。「他真的讓人模不透,要說他好嘛,嘴巴又毒又酸,要說他不好嘛……其實也不是,你覺得楊洛這個人怎麼樣?」她需要第三人的客觀意見。
林品尚聳聳肩。「我不認識他,不知道。」
「說的也是,你是男人,應該對女人比較有興趣。」
「不,不是這個原因!」林品尚紅起蒼白削瘦的臉頰,困窘難當。「你,你怎麼能這樣說,好像我、我是色──」
「沒那回事。」何夭夭揮揮手打斷他的緊張辯駁,就是因為這樣才不習慣和只會念書的書蟲共事,她說的俏皮話老是被認真看待得連自己都懷疑自己的幽默感是不是出了問題。「你先出去吧。」
「我、我我不是──」他還想擊鼓鳴冤。
可惜老板使出撒手鍆,拒絕他平反,「要準備檢察官考試的人是不能浪費時間的。」
「那我先出去了。」林品尚話落,跑得比誰都快。
「書呆子。」何夭夭搖頭,注意力回到桌上的報告,心里想的卻是一張淡漠沒有表情的臉。
渾身透出冰冷冷的氣息,要不是會動會呼吸,幾乎跟死人無異,這樣面無表情、對人冷淡的態度是真正的楊洛還是另有原因?對他,她不免好奇起來。
所謂另有原因……比方說被女人給騙了?
她立刻搖頭否決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楊洛那個男人要是會被女人給騙財騙色,全世界的男人早無一幸免,不可能!哪個女人敢在那張冷臉下說話來著?她這麼想道,完全忘了自己不單是敢說話,而且還是大剌剌咆哮的那一個。
還是有什麼其它不可告人的原因呢?
嘖!「我干嘛想那麼多,那家伙的事情與我何干?還說根本沒見過我的大混帳,提早老年疑呆的臭家伙,沒有禮貌的豬頭三,我干嘛理他那麼多!」抓起筆,她決心要用公事淹沒腦里那張討人厭的臉,讓他在思緒的深海底滅頂。
然而一分鐘過後──
「楊洛、楊洛……」分心失神的食指不停敲擊報告書,泛著水漾光澤的唇不時低喃這個記得多年的名字,最後歸納出一個結論──
「狗改不了吃屎。總而言之,你還是一個囂張的王八蛋!」
結論驟下,專心辦公去。
第二章
「听說你跟閻王身邊的女判官貢上了?」江明磊趴在好友辦公桌上,一副看好戲的閑情逸致笑說風涼。
楊洛停下筆,抬頭。「誰?」
「小何。」
「誰是小何?」
「不會吧?」連自己的敵手姓啥名誰都不知道,這未免也太夸張了一點。「對活人沒興趣也要有個限度,連對你不消到極點,三天兩頭把你掛在嘴邊像仇人一樣罵的人都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喂喂!你不覺得夸張?」
眉頭習慣性地打結。「在背後罵我的人很多,你說的到底是誰?」
「小何啊,剛調到台北地檢不久的女檢察官,還記得林森北路那件命案嗎?你跟她的梁子就是在那里結下的。」
他眯起眼回想,記憶中模模糊糊有個輪廓。「她姓何?」
「小何當然姓何,要不然怎麼會叫她小何。」人家說當醫生的頭腦很好,他看並不怎麼樣嘛!
「一個女人?」
了解他的問題重心在哪,江明磊解釋道︰「她不準別人叫她名字,老何跟小何挑一個,我當然挑小何叫。」
這倒很難得地挑起楊洛的興趣。「她叫什麼?」
江明磊看看左右無人,呵呵笑道︰「何夭夭。」
「何夭夭?」
「據何老伯──何老伯是我刑事局的長輩,也就是小何的爸爸,現在已經告老還鄉,他說這個名字是他在詩經上看到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意思是桃樹含苞滿枝丫,紅霞燦爛一樹花──他老人家希望女兒跟桃樹一樣美麗耀眼,所以取名夭夭。」
楊洛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連帶憶起大概兩個月前耳邊的嘮叨。「她的確讓人想‘逃’之夭夭。」
江明磊愣了愣,領會他另藏的深意後哈哈大笑!「我的媽!炳哈哈……此‘逃’非彼‘桃’,真有你的!炳哈……」
素日垮下的唇角似乎也被笑意感染微微上揚,以輕咳代替笑聲。
「你跟她到底是怎麼貢上的?說來听听。」
「沒有。」
「沒有?」他才不信。「沒有她會把你罵到臭頭?上個禮拜剛好我出外勤在命案現場遇見她,才跟同事提了句‘打電話給楊洛’而已,被她耳尖听到,回頭叫我找阿貓阿狗都可以,就是不準找你來驗尸,天曉得,你是哪里惹到她大小姐不高興,讓她這麼排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