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辦?」
大叔煩躁地道︰「要不要想辦法通知杜大夫?」
大嬸顯得猶豫。「老頭,你確定她是小林?」
「這幾天,我是越看越像,應該不會錯。之前你生病,小林有跟滿兒送藥過來。」大叔非常肯定。
「可是我記得小林不是個小子嗎?還是我老了,記憶不好?」大嬸的語氣充滿不安。
「是呀,所以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眼花,後來越看越像,應該是錯不了。」
「可是我听說之前小林要刺殺大爺。」大嬸依舊不安。
這個村落是位于麗谷外圍的農家,距離麗谷約莫半個時辰腳程,因為地處偏僻,幾乎與外界隔絕,完全不知道麗谷和楚家莊之間的恩怨,更別說知道麗谷的惡名昭彰了,他們只是單純靠天賞飯吃的農民。
因為麗谷不但從沒有侵犯過這些小村落,反而有時會向這些農戶購買一些雞、鴨、蔬菜、米糧等等農作物。
有時村里有人生病,滿兒會送來藥草,甚至杜濤也會到此處幫忙救治重癥病患。
這些農戶只知道麗谷有大爺、二爺、三小姐、四爺的,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些爺的廬山真面目,更別說是進入過麗谷。
大叔問著︰「听誰說的?」
「就上次滿兒來,我問她,她的小林哥怎麼沒來,滿兒不小心說溜嘴的。」
大叔急問︰「小林為什麼要刺殺大爺?」
大嬸哀聲嘆氣的道︰「我也不知道。滿兒後來就什麼都不肯說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要是滿兒有來這里,就可以確定她是不是小林,萬一是,我們收留小林,她可是殺人犯,我們會不會有危險?」大嬸極度擔憂。
「你老糊涂了嗎?小林都快死了,哪還有力氣殺我們。只是,如果不通知大爺,不知道大爺會不會生氣?」
「听說大爺要成親了,麗谷要辦喜事了,應該沒空管這件事,我們還
是想辦法找滿兒來吧,讓她問問杜大夫。」
「要怎麼找滿兒?除非滿兒自己來,否則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進麗谷。」
楚天雲心里想著︰她還在麗谷嗎?他們說閻河要成親,他到底要跟誰成親?
她病得糊里糊涂,一定是她听錯了,閻河怎麼可能會娶親,他連親吻都不懂,他心里哪有喜歡的女人。
可是他有個青梅竹馬的方婉菁……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是要迎娶方婉菁那個跋扈的女人。
他怎麼可以不顧她的生死!好歹她也拚足了力氣救了他一命,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要結婚娶老婆!
這里真是個爛地方!她不想再留下,她想要回去,她不要待在這個鬼
地方!
之後老夫婦的對話變得隱隱約約,她又陷入無邊無際的昏睡之中。
眼前像是罩上一層霧,撥開層層雲霧,她仍是看見了。
就像場夢境,有時她站在遠方看著這一切,有時又貼近眼前,有時她又與那個自己融為一體,清楚地感受到心情上的喜怒哀樂。
大雪紛飛,油燈照亮一方空間。
一個小小的身影迎著白雪,努力移動小小的步伐,來到一棵大樹下,樹下有一個被大雪覆蓋的少年,緊閉雙目,濃眉緊蹙,臉色慘白,整個人幾乎要融入雪色之中。
她清楚知道那個小女娃就是她,那少年正是年輕的閻河。
小手冷得發顫,還是推了推閻河;閻河的樣貌仍帶著稚氣,此時罩滿風霜,就像是一個瀕死的老頭。
小手模了模那冰冷的額頭,又拍了拍他那滿臉雪花的臉頰;他努力睜開原本緊閉的眼睫,眼里有著完全不隱藏的訝異。
小臉笑了,小手遞出一只雞腿;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可是還是將雞腿給了閻河。
閻河無言,只是愣住。
然後,小臉頹喪的垂下,閻河掙扎著,最後伸出同樣抖顫的手。當大手握上她的小手時,不僅溫暖了寒冷的胃,還讓她得意的笑了。
她心中沉甸甸的,是歡愉,也是悲傷;她看著小小的個頭硬要扶起高大的他,看著那吃力的表情,唇角卻帶著笑意。
兩道人影互相扶持,在這深夜之中,明明該是漆黑一片,她卻看見那一大一小兩雙足印踩在那白雪上,也烙印在她心頭。
畫面迅速跳動,她接著看見一大片翠綠田野。
夕陽西下,澄黃的陽光柔和地照耀大地。
她感受到那股羞怯及燥熱,心跳狂亂,她的眼神垂得極低,不敢直視前方那練劍的壯碩身軀。
前方的閻河赤果著上半身,露出結實的胸膛,即使是在練劍,依舊橫眉豎目,全身罩著戾氣,讓人退避三舍。
她不敢靠近他,從來都不敢,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直視他那銳利如刀的雙眸,就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內心隱藏的秘密。若是如此,她不但無法再待在麗谷,還有可能命喪黃泉。
那股無奈、懼怕、愉悅……五味雜陳的情緒,重重壓在她的心口,想叫卻叫不出口,讓她幾乎無法喘息。
煙霧飄來又散去。
湛藍穹蒼下,她看見閻河渾身是血,她更看到自己的無措,慌亂到幾乎要把自己的心給捏碎。
眾人慌張地跑來又跑去,閻晨流下男兒淚、展劍峰呆若木雞、方婉菁哭天喊地、杜大夫眉頭深鎖。
她不要他有任何意外。她跪在大地之上,只祈求老天爺讓他活下去,她願意以自己的壽命來換他的性命。
她不眠不休照顧病榻上的他,看著他一日日從鬼門關回來,她的心飄呀飄也跟著舒緩,放下壓在胸口的大石,直到看到他無生命危險,她才悄悄退出他眼前。
她無法親近他,一旦親近他,她心里就充斥著愧疚。她是奉命來殺他、是他恨透的楚家人。
為了不讓楚天鳳懷疑,為了能在麗谷安全的待下去,她只好將麗谷的部分行動偷偷地傳出去,讓楚家莊多幾分防範,也讓閻河不再殺更多的楚家人。
她清楚明白,閻河不死,她就得死。她不殺閻河,閻河早晚會殺了她,那她寧願死在閻河手下,也不願殺了閻河。
第6章(2)
天際陰暗,狂風吹起,卷起滿地落葉。
她終于听見夢里的聲音,是那一臉落腮胡的中年男人,但她仍看不清那半掩的容貌。
「雲小姐,麗谷的地形圖繪制好了嗎?鳳小姐請你趕快交出來。」
落腮胡男人笑了,詭譎而奸狡,讓她感到極端害怕。
「再不交出來,鳳小姐說,別怪她不顧念手足之情。」
天更黑了,無星無月,顯得淒涼而悲哀。
她看見自己踩著抖顫步伐,緊握手中的地形圖,緩步往議事廳的方向前去。在悲哀中,她的嘴角卻有著淡淡笑意。
她要自首,要向閻河坦白她是楚家莊的人;她希望可以留在麗谷之中,她希望可以看著他,就算一輩子無法跟他說上一句話,也甘願留在這里。
抱歉、愧疚、不安、惶恐,議室廳外的她,緊握著手中的地形圖,在猶豫許久之後,故意賜起腳邊的小石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閻河、閻晨、展劍峰同一時間沖出議事廳,她轉身欲逃,才三步路,她就被閻河的人馬團團圍住。
閻河的暴戾之色在黑夜中張揚,她攤軟在地上,放開了手中的地形圖。閻河拾起地形圖,憤怒地狂吼。
一把把利劍都指向倒坐在地上的她,她全身顫抖,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轉。「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她想留在這里,她在這里五年了,比過去的十三年還活得有意義,這里才是她的家。
兩名閻河的手下將軟倒在地的她架了起來,閻河一個跨步,來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