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他不解,這下濃眉聚成了兩道高聳的山峰。
「秋桂就是拿我的玉佩去典當的小泵娘。」看著他那猶若陷入五里霧中不懂的表情,于是她又說︰「今天,我遇到秋桂了。她告訴我,她把我給她的玉佩拿去一品軒典當了。」
羅杰終于明白她半夜走入他房里,不是為了跟他溫存敘情,而是跟他清算這筆帳。
「燕兒……」他喊著她的名,緩緩趨近她一步。
好久沒有人喊她燕兒了,那一聲燕兒似一把刀,刺得她心頭血淋淋的痛。
「我是燕兒,是杜家的麼女,是你不敢認的未婚妻。」他的男性氣息太過于接近,擾得她心窩處有股騷動。
「我——」
她截斷他的話。「你不敢認我,是因為安姑娘吧?」
「那你不想認我這個未婚夫為的又是什麼?」終于來到相認的這個時刻,果然不出他所料,沒有溫情,只有漫天的怒火。
「這話虧你說得出口。」這下流動的曖昧氣息全數消失得無影無蹤。「羅家是怎麼對待我們杜家的?不但不出手相援,還落井下石,在我們家資金周轉不靈時,低價收購了我家所有的布匹,別以為我那時年紀小什麼都不懂。」
「那是我爹的所作所為,我全然不知情。」
「就算你不知情,但你也該知道我只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羅家本來就不要我這個媳婦,甚至要毀諾背信。我千里迢迢從明水來到京師,沒有一杯熱茶,反而把我關入地牢,你要我如何認你這個未婚夫?!認了之後,我是不是會立刻命喪黃泉!」深埋在心里的憤怒一旦被掀起,就有如驚濤駭浪般。
「我不知道你來京師,否則我不會讓你受到這種委屈。這些事我完全不知情,等我知道時,我動員了所有下屬,去尋找你的下落。」他嘆了口氣。「燕兒,你就是為了這個才跳河尋死的?」
「不,我本來就是來羅家莊退親的。既然羅家看不起我杜家,我更不會厚著臉皮硬要巴結上羅家。我不是尋死,我只是不小心落河。我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我還有一身的傲骨。」
「不管怎麼樣,幸好我救了你,這算是老天爺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補償?你要怎麼補償我?」她深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都在這一刻傾巢而出。
「我會照顧你,我會保證你一生安好。」他說得情深意重。
「是嗎?你不是說你動員所有下屬去尋找我的下落?你明明已經找到我了,為何不認我?你根本就是謊話連篇。」她指控著。
「我想你不認我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在等你先來認我,我更怕我貿然認了你,你就會離開我。」她是這麼激動,他好怕說錯什麼惹怒了她,所以只能步步為營。
他的臉色罩了寒霜,她該習慣他那張臉,卻還是認為他這會兒根本是因為她的指控而在發脾氣。
「說得好听。你不認我,是因為安慧蓮。你已經跟安慧蓮有過花前月下的約定,要是找到我,就必須跟我退親,不是嗎?!」
「燕兒,你偷听我和蓮兒的對話?」他雙眼暴瞠。
她有些愧疚,但她還是保持一貫的氣勢。「我沒有偷听,是你和安姑娘聊到渾然忘我,根本忘了我還在你房內打掃。」
是的,她失去了慣有的平靜。這麼多年來見過無數大風大浪所訓練出的沉穩,為何會在此刻慌了心?該以冷漠看世情,結果她還是陷入對他的情仇里。
「我對你有義務和責任,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她苦笑。「沒錯,你宅心仁厚、有情有義,所以你不認我,認了我就得跟我退親;不認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迎娶安姑娘。」
她說中了他兩難的心思,他沒法反駁她的話。
「我很想照顧你,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不再讓你流離失所,羅家欠你的就讓我來償還。」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償還?」
「你願意退了這門親事,我們以兄妹相稱嗎?」他低聲詢問。
「如果我不願意呢?」
「那麼,我會遵守諾言,娶你為妻,畢竟我們有婚約在前,而我喜歡蓮兒在後。」他是這樣打算的,若得不到燕兒的認同,他是寧願負了蓮兒。
「哈哈哈!」她突然狂笑出聲,聲音震動整座因為夜里而顯得空曠的屋宇。
「燕兒……」他提吊著心。
「羅杰,你放心,我杜宛燕人窮志不窮,我絕不會勉強你娶我為妻的。今日今時,我杜宛燕在這里立誓,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哽咽,那是想哭哭不出,想流淚卻流不出的苦澀。
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愛上這個無情卻有義的男子,她以為能瀟灑來去京師,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
「燕兒,你若能同意當我的妹子是再好不過,你放心,再也沒有人會欺負你,我會保你一生平安順遂。」看她如此,他也心痛,卻無法再改變什麼。
他跟燕兒有的只是一紙婚約,跟蓮兒卻是朝夕相處多年,就算他對燕兒有感情,他相信那也只是對她一時的憐惜。
「我可以當羅家大少爺的妹子嗎?我可以高攀嗎?」她淨是諷刺。
「我羅杰也在此對天立誓,必待你如親妹,與你有福同享,我必會好好珍惜你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只能將淚水和苦楚往肚里吞。
「我的玉佩,還請你歸還。」她的心已死,再無法多說什麼。她不想當他的妹子,她只想跟他白頭偕老。
可是,她已經錯過了他。
「這是當然。」他從腰帶里掏出了兩塊凝脂白玉,當他將放在身上十二年的玉佩放進她的掌心時,他心痛地感到不舍。
看著手里這塊刻有「燕」字的白玉,杜宛燕唇瓣逸出了苦笑。
她總算完成了她來京師的目的,她該無求地來、無求地走,這樣她就可以完成娘親臨終前的遺言,終于可以回明水鎮去了。
她轉身,將玉佩緊緊包覆在掌心里,踉蹌走出他的寢居。
他想喊她,想再次將她摟進懷里,但兄妹名份已定,他斷然不能再有非分之想。
只是,這真是他所希望的嗎?
午後,天光燦燦,除了蟬鳴蛙叫聲喧騰著,羅杰的宅第,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靜。
白嬸染了熱病,正在房里休息,翠萍跟著大夫回藥鋪抓藥,偌大的宅第只剩下杜宛燕一人。
在跟羅杰攤開一切之後,杜宛燕本想迅速離開羅宅,但白嬸病倒了,她不能說走就走;白嬸對她的好,就跟她的娘親一樣,她得等到白嬸痊愈之後才能做離開的打算。
自從十天前羅杰當眾認了她這個妹子,屋內粗重的工作,白嬸和翠萍就不讓她做了。
她在廚房前的門庭洗著一木桶的衣衫,這些活原本都是白嬸在做,她得趕在白嬸睡醒之前做完,不然白嬸見著了又會搶著做。
正當她費力搓揉著衣衫時,一雙繡花鞋來到木桶邊,她一抬頭,對上安慧蓮那雙精明的鳳眼。
她站起身,濕漉的雙手在衣擺抹了抹。明明她沒有听見敲動門環的聲響,這安慧蓮是怎麼進屋的?
「安姑娘,大爺不在。」
「我當然知道大師兄不在,我今日是專程來找你的。」安慧蓮氣勢凌人地盯著杜宛燕。
杜宛燕顰眉。「不知安姑娘找我有什麼事?」
「原來你就是大師兄那個自小訂親的未婚妻。」
杜宛燕看著安慧蓮那不善的樣子,看來羅杰已經都告訴安慧蓮了。「我已經不是大爺的未婚妻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為什麼還不離開這里?難道你還妄想著大師兄嗎?」安慧蓮原本粉妝玉琢的模樣,此刻像是被施了法術般,變得面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