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御風僵了身子,趙群的話如刀割般狠狠刺穿他的心。
早知如此,他就該任她逃走。什麼利益?什麼信譽?什麼道德仁義?全是狗屁!此刻,他恨透了自己。
「二爺!」狄劍晨憂心忡仲的看著冷御風。
趙群又被晾在一邊。他好像說什麼話,冷二哥都不理會他。他只是不想要冷二哥為了這件事情內疚,他這個主人才出言安慰,難道他說錯什麼話了嗎?為何冷二哥的臉色那麼陰沉難看?
發色花白的老大夫走出了房間,冷御風搶先一步迎上前。
「幸好!就差那麼一寸,否則連神仙都難救活她。」老大夫汗水淋灕,用袖尾拭了拭汗,看得出來老大夫已經滿臉倦容。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冷御風急急的問。
「未來三天是關鍵,若她還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恐怕就……」老大夫斟酌用詞,雖然他行醫三十寒暑,但「死」這個字是忌諱,除非必要,否則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雨聲敲打屋檐,滴滴答答落下。
冷御風、狄劍晨、趙群神情繃得死緊。
「恐怕性命不保?」冷御風替老大夫接了話。
雨勢突變,斜打入回廊。
「有此可能。不過小泵娘沒有大量失血,體內有股熱氣在支撐著她,只要燒能退,傷口不再惡化,應該可以度過難關。」
是護心丹發揮了作用!冷御風重重的吐出悶著了的氣息,不顧雨水淋濕衣衫,他仔細凝听老大夫的話。
「對了!先前你們有給小泵娘服了什麼藥嗎?」老大夫不解,雖然鳳簪沒有刺入心房,直接要了小泵娘的小命,但能支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跡。
「是護心丹!」趙群邀功似的搶著說。
冷御風和狄劍晨怒瞪了趙群一眼,責怪他的多嘴,趙群縮了嘴巴,不敢再多話。
「護心丹?」老大夫張大雙眼。「想不到世上真有這種起死回升之藥,老夫算開了眼界,不過……」老大夫一下如獲至寶,一下凝著稀疏的白眉。
又是不過!冷御風情緒被吊得七上八下,「大夫,請直說無妨。」
「這得看小泵娘的求生意志,小泵娘脈象混亂、氣息不穩,絲毫感覺不出她的生命力。」
雷電交加,風狂雨驟。
轟隆隆的巨響,撞擊得冷御風搖搖欲墜。
「大夫,請你用上好的藥材,無論花多少銀兩,一定要救回我的未婚妻。」趙群懇切的請托。
「救人乃大夫的天職,老夫會盡力而為,最主要的關鍵還是在小泵娘身上,先派人跟我去取藥吧。」
趙群囑咐了下人跟著老大夫回藥鋪取藥。
冷御風推開房門,腳步遲疑凝重。
狄劍晨擋下趙群,「趙兄弟,你和管姑娘尚未成親,應當要遵守禮節,以免落人口舌,這里有我和二爺在,你大可放心。」
這是趙群認識狄劍晨這麼久以來,听他說過的最長一段話,原以為他話少不是因為結巴就是粗啞難听,沒想到他低沉的聲音還真好听。
「那就有勞冷二哥和狄大哥了。」
第八章
冷御風腳步沉重的走到床邊,坐在床沿,看著她憔悴的容顏,心里百轉千回。
他伸出修長手指,撥了撥她微亂的發絲。
指尖劃過她的柳眉、長長的眼睫、鵝蛋型的小臉,最後停在她的唇上。
那毫無血色的唇,像是在做無言的抗議,抗議著他的狠心絕情。
明知她的心意,明知她對他的感情,他竟還是將她推得遠遠的。
如果他快上一步,那支鳳簪還會插入她的心口嗎?
他心中有太多的恨,恨自己這幾日來刻意保持距離,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以為來到趙家,施一豪便不敢上門,他的輕忽,換來的竟是她胸口的傷。
她心痛,他心碎,兩顆心其實早就緊緊相連,他為何到現在才明白?
拿起覆在她額上發燙的棉白布巾,他將白布巾沾過冷水擰吧後,再度放回她額上。
她臉色潮紅,因為高燒。憶起在山中的日子,她日日紅暈著雙頰從他懷中睡醒。
「紅月,」他執起她的手,「你最愛听我走鏢的故事,你得快快好起來,我才能將那驚險刺激的故事全說與你听。」
他想了想,「還是你現在就想听?」
想起他幫她推揉腰傷時,她總是一遍又一遍求著他說他走鏢的故事。
「我運送過最有趣的一趟鏢,你知道是什麼嗎?」他凝睇著她,深情款款,「是一群豬。」他不管她是否能听見,又繼續說︰
「你一定會問,我這堂堂火龍堂的二堂主,怎麼會淪落到去護送一群豬?」他自嘲的揚起了笑,卻是苦澀難看。
「其實你別小看這一群又黑又臭的豬只,它們可是一群種豬,肩負著傳宗接代的使命,所以它們的身價非凡,各路人馬都虎視眈眈想要搶奪。反正看在錢上,管他是金銀財寶還是一群笨豬。」提到錢,就想到自己的自私和市儈。
他頓了頓,強顏扯動唇線,「這好像不太好笑,我換說別的。」
「你想听什麼?那說說火龍堂里的事,好嗎?」就當她是同意,他又喃喃地開口︰
「火龍堂是我爹爹一手創立的,現在他老人家升格當老堂主,只管出嘴巴交代事情,不用再辛苦的到處走鏢。堂里的事務就由我們四個兄弟負責,我大哥前陣子才娶了大嫂,他們也是經過一翻折騰,攪得天翻地覆,才成就一樁姻緣。我在家排行第二,這我有沒有說過?」他抿了嘴,想了想,「我的家務事,好像有一點無聊,要不要再換個話題?」
他不想她睡著,他要給她生命力,就像她平常的愛哭愛生氣。他無法可想,只能一直說話給她听,不管她想不想听,她若覺得吵,自然會醒過來大罵他,他不要她這樣死氣沉沉、毫無知覺。
「紅月,」他握緊她冰冷的手心,「我這個人怕麻煩也懶得動,見錢眼開又唯利是圖,事不關己絕對不會多管閑事,我孤僻寡情沒有善心,自以為是的高傲又狡猞,像我這樣的人,全身上下沒有優點。」
她的柳眉輕輕扯動,像是不舒服下的自然反應,他注意到她臉上細微的變化,卻像是她把他的話給听了進去。
「還是你喜歡听我的事情?听我說自己的不是?」他臉上有著異樣光采。
他不氣餒的繼續說︰「我爹爹總愛叫我賊小子,愈難接的案子、愈難保的鏢就叫我出馬,可是我很懶,能躺就不站,能走就絕對不跑,我爹爹沒辦法,總是拿銀子來利誘我。」
他再幫她額上換了一條冷布巾。
她發燙的額際依然如火般燒著。
「我總覺得男女之間沒有感情這回事,反正時機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娶妻成親,這是種本性和使命,從沒想過會遇到讓自己心動的姑娘。」以往不曾對她說出口的事,在面對她的毫無知覺時,竟能如此的叨叨絮絮。
「紅月,紅月,你听見我在叫你嗎?」他幽深的喊著她的名。在她堅持要他喚她名時,他卻忍心拒絕她,如今念著念著,苦澀漫漫心中。
「對你的感情是從什麼開始的?也許是在管家外頭的第一眼,也許是你和我共乘一騎的剎那,也許是我在大街上尋你時的心焦,也許是心疼你的委屈,也許是朝夕相處的日久生情,也許……」
太多的也許,他如何理得清,他哽咽著音調,強抑不讓自己流下男兒淚。
「什麼朋友妻不可戲?!什麼火龍堂的威望?!什麼仁義道德?!什麼金錢利益?!我從來都不是個君子,偏偏在這些沒用的事上固執不通,該死的是我,害的卻是你。從此以後我要拋開一切的愛你,如同你的勇敢,我要比你更加勇敢,身為一個男人,我再也不要瞻前顧後、裹足不前。」他單手支額,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