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翟煜拿起擱在客廳的鑰匙串,兩人準備出門時,展浪禹適巧在這時到訪。展浪禹甫進門,「怎麼?全等在客廳不會是為了恭迎我大駕光臨吧?」
「你這家伙下了班不回去,跑到我這里來做什麼?」翟煜說話的語氣可一點也沒有歡迎的意思。
「口氣這麼沖,該不會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吧?」
他暖昧的眼神在翟煜和綾衣之間來回梭巡,有著濃濃的窺探意味。
「既然知道還不滾!」翟煜也不怕他誤會,直接就下起逐客令。
「想不到才不到半天的光景……」展浪禹邊裝模作樣的搖搖頭,邊不時發出嘖嘖聲響,「你老兄手腳也未免太快了些。」他跟著話鋒一轉,「只不過你就算再怎麼猴急,好歹也得先留我這居中穿針引線的媒人下來吃頓飯,嘗嘗綾衣妹妹的法國手藝。」
心知展浪禹是打著吃飯之名行窺探之實,翟煜嘴巴上也不拆賽他,「既然你堅持要留下來吃『飯』,待會離開時記得替我把門給銷上。」
注意到翟煜手里頭拿著串鑰匙,「你們要出去?」展浪禹問。
見翟煜沒有多說的意思,綾衣還代為回答,「翟大哥說要到外面用餐。」
「為什麼?」如果展浪禹沒有記錯的話,好友不就是請綾衣回來料理三餐的嗎?
「我不知道。」綾衣老實回答。
不知道……這算什麼答案?
眼見翟煜一點也沒有更進一步解釋的意思,偏偏從綾衣身上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展浪禹索性自個到廚房去一探究竟。
當他到廚房看到餐桌上只擺著一鍋完好如初的飯,再出來時,問的第一句話是,「菜呢?」
這下子綾衣就是再遲鈍也多少猜到,翟煜嘴巴上說的煮飯,並不意味著就只是煮「飯」那麼簡單。
偏偏,以她眼下的能力,就只能做到他字面上的意思。若想再更進一步衍生,就只好謝謝再聯絡了。
綾衣在困擾之余不免暗自慶幸,至少翟煜沒有一氣之下把自己辭退,否則她可就更要露宿街頭了,心里因而對他更加充滿了感激。
「如果我沒听錯的話,你剛剛是表示要留下來吃頓『飯』。」翟煜佯裝沒听懂他的問話。
「我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誰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正要再往下說的展浪禹不經意別見綾衣困窘的神情,再瞧翟煜一臉的正經八百不像是在開玩笑,突然之間他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難以置信的大笑開來。
如果綾衣是想昭告她外國華僑的身份,那麼她是真的做到了,展浪禹心想。
「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餐桌上那鍋飯就有勞你了。」翟煜說完率先便往外走,後頭的綾衣則自然跟進。
被留下的展浪禹當然不可能真的乖乖到廚房去吃那鍋白米飯,僅僅遲了三秒,人也跟了出去並順手把門反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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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之中由于翟煜右手骨折,綾衣的駕駛技術又有待商榷,展浪禹理所當然的成為駕駛的不二人選。
在翟煜的示意下。展浪禹把車開到一家知名的法國料理餐廳。
盡避翟煜並未說明,基于兩人多年的默契,展浪禹仍是輕而易舉使猜出好友的用意,想必是為了對綾衣的身份再做一次確認。
至于早已全心全意拿翟煜當大思人看待的綾衣,則是壓根不曾懷疑周翟煜的意圖。
在不明就里的綾衣眼中,甚至誤以為翟煜表面上雖然不假辭色,內心卻有著鮮為人知的體貼,為了體恤她法國人的身份,以及對筷子的使用不熟悉,因而選擇這家餐廳用餐。
當侍者領著三人在一張餐桌坐定,了解翟煜用意的展浪禹不忘在一旁鼓吹綾衣,要她代為點些法國當地好吃的料理。
沒啥心機的綾衣自是欣然應允。
由于是家相當高級的法國餐廳,來這里用餐的客人都有著一定的文化水平,以至于菜單上每道餐點全是以英文和法文寫成,全然不見只字詞組的中文。
綾衣專注的瀏覽著菜單上頭的各道餐點,全然沒有察覺到同桌兩個男人正密切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須臾,綾衣開始跟侍者點餐,她以著一口流利的法文說出每道菜的名字,單純只是基于對自己國家語言的熟悉,沒有絲毫賣弄的意味。
由于絕大多數前來用餐的客人都是以英文點菜,以至于有幾回侍者甚至听不懂綾衣所點的餐點,這時她才改以英文重述一遍。
看在同桌的兩個男人眼里,自然對她的身份再無疑慮。
隨後在用餐時,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展浪禹針對綾衣提出發問,翟煜雖然沒有探入隱私的癖好,但多少也都把綾衣的回答給听進耳里。
出乎翟煜意料之外的,短短一天半的相處里,他原本以為綾衣除了跟所有女人一樣都是個麻煩以外,還是個一無是處的嬌嬌女。
卻不,撇開她的駕駛技術、語言認知和家事白痴不談,她的談吐其實有著超齡的睿智,說出來的話絲毫不會讓人覺得言之無物。甚者,在許多觀點的闡述上,見解甚至比絕大多數成熟的女人都要來得精闢。
平心而論,在綾衣身上,翟煜甚至見不到女人特有的矯揉做作、任性驕蠻,以及過度依賴,雖說她的外表看來完全符合這些特質。
除了在較為敏感的背景問題上略做回避外,綾衣幾乎是有問必答,而且言之甚詳。
當展浪禹問到是什麼動力驅使她一個妙齡女子只身來台時,綾衣的回答是,「我想,是我的任性吧,對一層不變的生命感到疲乏,嘗試著想改變現狀。」
盡避綾衣自承任性,翟煜他們卻依然听出她語調里不經意流露出的疲憊。
就一個年方十九歲的大女孩而言,那樣真切的倦意,听起來實在不像綾衣嘴巴上說的,只是單純的任性。
「我想翟大哥多少已經感覺到,我在生活瑣事上並沒有多大的長處。」綾衣並不諱言,「長久以來我一直被要求,將所有的心力全投注在特定的學習上,至于不相干的雜物瑣事,則都被摒除在關注的範疇之外。」
餅去的十幾年來,姐姐的早夭讓父母把所有的重心和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像是希望她能連同姐姐的份一起努力活下去似的,從早到晚不斷的練習練習,讓背負著雙倍于別人的期許活著的綾衣幾乎要沉重到喘不過氣來。
就連學生最起碼到學校受教育的權利,也因為要配合練習的時間而被剝奪了,轉而以延請家教到府授課的方式來接受教育。
雖說在練習場上綾衣結交到不少年齡相仿的同伴,但大伙畢竟全是為著相同的目標不斷的努力,兼以些許的競爭心理,以至于里頭真正能交心的同伴其實是少之又少。
天曉得,她只不過是想跟絕大多數同年齡的女孩一樣,過著或許平凡但每天都有著無限可能的生活罷了。
回想起這些年來的生活模式,連綾衣都替自己感到可悲。
察覺到綾衣正不自覺的陷入自憐里,展浪禹試圖以夸張的口吻幫她沖洗過去不愉快的回憶,「不會吧?這麼嚴謹的家教,換做是我老早就腳底抹油門人了,哪里還能熬到十九歲。」他的語氣里帶著玩笑似的佩服。
展浪禹夸張的言詞果然讓綾衣順利從回憶中剝離,「所以啦,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透透氣,當然得想盡辦法留下來啦!」說著,她朝翟煜遞上感激的一眼,「幸好遇上了翟大哥,否則我可能難逃提早返國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