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哭什麼,我早知道你走不遠。」疾風大笑,似個瘋子。
這對兄妹,一個瘋癲,一個久病。
隨墨望著他們,不由得又嘆口氣……今天晚上嘆的氣可真多。傳說這可是會折壽的──她臉色驀然一變,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泛起。
這到底是怎麼了?今晚是大喜之日,是舉國歡欣的時刻,為何她……為何她總是開心不起來?為何她總感到一股憂愁?為何她總聞到空氣中隱約傳來的血腥之氣?
遠望倚水樓,那里燈火通明、歌舞升平,宗殿內已有許久許久不曾這麼熱鬧了;但在那搖曳的燈火下,她仿佛看到某種不祥的陰影正在步步逼近……
***
這里一點都不像是皇宮。
至少,不像他所知道的皇宮。
以巨木搭建而成的宗殿遼闊空曠,參天巨木屹立著,隱約透露著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這里沒有華美不實的裝飾,更沒有金碧輝煌、雕梁畫棟造成的假象;這間宗殿像是從岩石中長出來,依靠在水神的懷里,由巨木支撐而成,有著頂天立地、震古爍今的氣派。
他看不到穿著鐘甲巡邏的禁衛隊,看不到手持兵刀、表情肅殺的禁宮衛士,每道門扉旁的確都站著衛兵,但他們都穿著輕裝,而且他們的武器只是幾把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短木棒。
這里人數最多的是宮女。居然沒有太監?那麼後宮嬪妃的清白到底誰來守護?
風穿過宗殿大門,花香在這里呼嘯著奔馳,冰冷的青石地板回蕩著他們的腳步聲。
這座古老的宗殿像是有著歷代守護者的英靈在回蕩,神聖而莊嚴,凜然中仿佛可以聞到當年建造這里所付出的血汗氣味。
從三人高的側門離開宗殿,四處花木扶疏,青石地引導他們來到倚水樓,樓外早有宮女低頭恭謹守候。
在倚水樓的廳堂里坐下,他沒看到「宗主」的位置;照理說在東海之國,「宗主」等同于皇帝,皇帝自然該有龍位,但這里沒有。偌大廳堂將位置整齊地排成口字形,沒有哪邊比較突出。
宗主宇文祥瑞的位置就在正中間,左右兩側分別還有三個位置,每排七人,一共有二十八個人參與這場盛會;他的左右兩側自然坐著淼森跟熾磊。
華美精致的紅燈籠掛滿倚水樓的每一處角落,照亮廳堂內每張歡暢愉快的臉孔。
他們穿著華美,卻不拘謹,這些人看來只是來參加一場豪宴而非「國宴」。
柄宴的氣氛肅穆且沉悶,幾百名優伶會唱著隆重得教人連想打瞌睡也辦不到的詩歌──這里只不過像個尋常的紅樓酒館,只是位置大了些罷了。
「誠如在下在船上跟先生提過的,我東海之國乃是隨秦代徐福出海的後裔,即便我們離開了中土,但我們仍以中土人民自居,所以雖名為‘東海之國’,但實際上這個國家並沒有國王,也沒有皇帝;東海之國數百年來由十三個大姓宗族共同治理,每隔三年,十三位領主會共同推舉出一位真正的‘宗主’。現任的宗主宇文祥瑞是我跟熾磊的恩師,他已經擔任宗主有五屆之久。雖然歷來連任宗主之位長達數十年的名主時有所聞,但在下的恩師絕對是當中的佼佼者之一。」
廳堂之內正演奏著清平樂,艷美的舞姬在場中搖曳生姿。
淼森正大口喝著酒;他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算來他也算內力驚人,若是尋常人被他點中那麼多穴道,又歷時好幾個時辰,非得在床上躺個好幾天不可;沒想到只不過半天的時間,他的氣血就能運行通暢,在這里大吃大喝、大放厥詞了。
「看不出來?恩師看上去不過是而立之年的青壯男子,但實際上武功卓絕而且睿智過人。他在弱冠之年就被選為宗主,統領十二領主至今已經長達十五年之久,而且他還是護國武院的首席都護呢。說來慚愧,我跟熾磊雖然年紀都跟宗主相去無幾,卻是在他的教之下才能在武學上小有所成……」巴拉巴拉。
淼森、熾磊兩人胸懷中對恩師有數不盡的崇敬仰慕,贊頌之詞直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的確,坐在正前方的宇文祥瑞看起來還相當年輕俊朗,他相貌堂堂、清眉朗目、威儀過人,那雙閃爍著睿智光芒的眸子顯得格外深刻。
是的,白日在公主的靈堂前曾見過他一次,見過那雙眸里痛楚得幾近瘋狂的光芒。
「像我恩師這樣的神人,可比你們中土那些亂七八糟的土皇帝要好上千千萬萬倍了。」淼森灌了一口酒後。
清平樂剛巧奏畢,淼森的嗓門大得在倚水樓高敞殿堂中回蕩。
一時之間,四周鴉雀無聲。
淼森舉目四望,不由得吶吶地低下了頭。「屬下……屬下說的也是實話……」
「……」熾磊只是搖搖頭。他已經習慣了淼森這種口無遮攔的性格,只不過總還是因此而忍不住嘆息;這家伙的外表跟內在實在相差太遠。
「呵呵呵呵……」如銀鈴般清脆好听的笑聲自廳外傳來,女子身上的香氣淡淡,她蓮步慢移,艷美豐潤的體態引人遐思。「熾右使所言非虛,曾幾何時,在咱們宗殿上說話也得這般小心翼翼了?」
「嬴氏領主。」在場的人們全都起身迎接,屈身為禮,唯獨辛無歡微微蹙起眉坐著沒動。
「辛先生,請快起身。」淼森低聲提醒他︰「這位是嬴氏領主之華姑娘,是十二領主之一。」
辛無歡只是蹙著眉,望著女子那張艷美絕倫的臉,不經意地搓搓鼻子,眼神黯了黯。
「各位無須多禮,是之華太過怠慢,竟延遲到此刻才現身。」嬴之華扶扶腰,露出粲然笑顏。「請各位不要怪罪之華。」
「之華太客氣了。」宇文祥瑞淡笑,眉目柔和。「快請坐。」
「謝過宗主。」嬴之華大方落坐,跟隨在她身旁的少年面如璞玉,樣貌雖然不若嬴之華那樣艷冠群芳,倒也清秀俊逸,反而比嬴之華還多了幾分和藹可親的感覺。
「那是嬴氏領主的胞弟,聖衣殿下。」
「你們這里的名目太多,皇帝不叫皇帝,郡王不叫郡王,殿下卻又是殿下?」辛無歡冷冷睨他一眼。「不倫不類。」
淼森翻翻白眼。「在下不是說過了嗎?這里是東海之國,不比中土,風俗民情自是有所不同。」
「自稱為‘國’,卻又念念不忘故土;不願稱王,卻又以一國自詡?」辛無歡俊眉一挑。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動作全都停下了,他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對這位神醫所說的話作何反應。
十二領主之一的匡氏卻是忍俊不住,一拍木桌怒道︰「辛無歡你好無禮!我們敬你醫術過人救了公主,卻不能忍受你如此大放厥詞!」
「唉,辛先生初來乍到,對我國民情不解也是情有可原,他所說的話也不算是無禮。」
「無規不能成矩,宗主大人難道可以眼睜睜地看著這中土來的蠻番這樣誣蔑我們的國家?」
「匡氏,」宇文祥瑞嘆口氣。「幾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年輕人一樣暴躁?」
「難道就因為此人救過公主的性命,宗主就能任他如此大放厥詞?」
「呵呵呵呵,照奴家看,辛先生所言極是,匡氏領主所言也不無道理。」嬴之華笑意盈盈地轉向宇文祥瑞。「不過,此時不宜議事,也不是談論規矩的時候,今夜咱們只為公主慶賀。宗主鴻福。」嬴之華溫婉而笑,舉杯祝賀。
宇文祥瑞笑著舉起手中酒杯道︰「沒錯,今日不言政事,不談規矩,只慶賀延壽重生。辛先生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卻醫術如神,有辛先生加入東海之國,乃我國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