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都不怕死的;暗地里,她不知道已經祈禱過多少次死亡的降臨,如今她終于解月兌了,為何還不肯放過她?
「別再叫了。」她惱怒地咆哮,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被黑暗淹沒。這明明是個無聲的世界,那麼那呼喚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
「醒來!不準死!快醒來!」那聲音帶著狂怒,那激烈的情感穿透這濃重的黑,像是天際那一燦之光。
咦?!
宇文延壽驚詫地睜大雙眼,不由自主地朝那燦然的光芒行去,那光忽隱忽現,時而流動,時而凝佇,那是天地間僅存的光亮。她躊躇著,不知自己究竟該不該往前。
原本被墨黑色完全吞沒的世界漸漸有了聲音,遠遠的,她听到有人正嘶吼著︰「醒過來!懊死的!小妹,你給我醒過來!我要你活過來!不準死!」
是大哥的聲音?
不,不是,那光芒不是屬于大哥的,那聲音也不是。
唇瓣是最先有知覺的地方,有什麼柔軟炙熱的東西覆在上面;接著是她的四肢,劇烈的疼痛突然傳來,痛得她不由得猛然睜開了眼楮──終于,她見到了那抹燦光的主人。
四目相對,那眸光的主人直勾勾地望進她心底,刀一般凌厲的眼神驚得她眸子不由自主地放大!
她驚喘一聲!
四周的光線突然燦亮得令她目盲,各種聲音如潮水般狂涌而來。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嘶吼,有人咆哮,還有人竊竊私語……搖曳的燭火呢喃著,流動的風低語著──然而她再也無法睜開眼楮、打開耳朵分辨這一切;因為她終于發現自己的唇為何會如此灼熱濕潤,是那雙眸子的主人……
噢天哪,真是羞死人了!她怎能就這麼毫無動靜的躺著任由一名陌生男子親吻呢。
***
艷陽湖畔寧靜依舊,撤去了滿布的白綾與白燈籠,破綠樓終于恢復原先清麗典雅的模樣。
她靜靜地躺在紗幕中,享受多年來未曾感受過的清涼微風。不遠處的倚水樓傳來悠揚笙樂,她正好可以眺望樓內彩衣翩翩、歌舞升平的美景。
「這位大夫真奇怪,怎麼叫我們把窗戶都打開?夜里這樣涼,萬一受寒怎麼辦?」
「就是啊。要是讓醫事局跟太醫院那些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嘻,快別說了,醫事局跟太醫院這次丟臉丟大啦。」
「就是就是。他們哪還有臉來破綠樓。那個大夫听說很年輕?」
周圍忙碌的侍女們正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多年沒有新鮮事,最近一發生便是好幾樁,由不得她們不嚼舌根。
提到「那人」,她的耳朵立刻豎起。
「何止年輕︰他不但年輕,而且還俊美得像神人一樣。」
「真的真的!好帥好美啊,比韓大夫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概只有疾風殿下能相提並論,呃……可是殿下是傻的……」
「呿!傻的又怎麼樣?殿下就算是傻,也傻得可愛極了。更何況殿下可是祁寒關的鎮關大將軍──」
「是啦是啦,早曉得你對大將軍芳心暗許了,大將軍給你,辛大夫留給我們好不好?」
「你討死啊。」侍女們嘻笑著,又是一陣追打。
「飛鳳營的人去迎接回來的,听說沿路上就把飛鳳營那群丫頭給迷翻啦。」
「嘻!你說這話也不怕等會兒蕊兒、珠瑾她們過來拔你舌頭。」
「呿,明明是真的,怎又不許人說?」說話的女孩紅了臉逞強︰「我又沒說錯,那位辛大夫真的是又年輕又俊美,而且醫術如神。」
「當然神,明明已經死了──」
「噓。」
方踏進門的侍女蕊兒連忙對她們使眼色,轉身一看,隨墨那雙冷冷的眼眸果然已經沒好氣地掃過來,她們連忙屈身告罪,忍著笑扮個鬼臉退下去了。
隨墨冷哼一聲,手里正忙著將紗幕扯緊,深恐進了風,讓她受寒。
「別拉,讓我看看。」
隨墨有些惱火,微嗔道︰「再怎麼樣也不該讓大病初愈的人吹風,真不知道那位‘神醫’是怎麼想的。」
延壽微笑。也許那位神醫知道自己治不好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妨多享受一點這世間的快樂?
她想知道那人的模樣;活轉過來的那一剎那,她太過震驚,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反應,直到現在她仍恍如夢中。說不定這一切真的只是夢,一場她死後所作的夢。是說……死人會作夢嗎?
遠望著倚水樓,她神情悠然。「他」此刻必然在里頭接受盛大的款待吧?能救活已死主人是多麼神奇的事。
「從這里是看不到倚水樓里頭的。」隨墨嘆息。
「我也沒說我要看,拉上吧。」她不大自在地別開臉。
隨墨忍不住微笑。
看來公主跟其他人一樣,已經深深為那位來歷不明的「神醫」著迷了,只是她性子高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表露心跡。
「他叫辛無歡,是淼森跟熾磊從中土帶回來的,據說是來自中土武林赫赫有名的醫術名家‘無藥莊’。」
即便已經听過許多次,延壽還是非常專注地聆听著,神往著那傳說中的另外一個世界。
「侍女們說他有雙奇怪的眼楮。」
「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公主殿下,真正看過他眼楮的人可是你啊。」
延壽苦笑。「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你覺得我能看見什麼?」
「公主。」隨墨清秀的臉上泛著薄怒。「快別胡說了,你此刻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延壽沒答話。隨墨對她最是偏心,听她們說就連她死了,隨墨還是隨侍在她身邊,待她仿佛活人一般。
「听說他有一雙‘流銀之瞳’,那是一雙會發光的眼楮。听說認真望著他的眼楮時,會看到其中有水銀般的光芒在流動──那是妖怪吧?」
延壽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倒好,找個妖怪來救她這活死人。
望著公主終于有了顏色的臉蛋,隨墨的心軟軟地泛著溫柔;若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但願那位辛大夫真的能救公主月兌離那可怕的地獄。
「隨墨,今晚的宴會很盛大吧?」再度望向倚水樓,延壽幽幽嘆口氣,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再听到那美好的樂音了。
「嗯。」了解她的心思,隨墨在床側坐下。「要不要我命優伶過來彈幾首小曲給公主解悶?」
延壽搖搖頭,目光注視著遠處燦爛的燈火。「不用了。單是這樣看著,我已經覺得很高興……」說著,淚水輕輕滑落她的雙頰。
「不只是宗主,我們全都很高興。」隨墨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臉上只微微泛起一抹笑。「願你從此萬壽無疆,月兌離病痛。」
延壽沒有答話,回頭望著隨墨臉上淡淡的笑,知道這已經是隨墨的極限。她輕輕捏捏她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這時候,窗口突然人影一閃,隨墨才回過神來,床前已經站著一條笑盈盈的身影。
「殿下!」隨墨惱火地低嚷︰「您又這樣過來了!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我會死在你的鷹爪之下?」
隨墨薄唇一抿,惱恨地冷哼一聲。
疾風笑著翻上了床,手里提著一壺酒,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無拘無束,俊美無儔的臉探到妹妹跟前,親匿地磨磨她的鼻子。「嘿,你回來啦。」他這樣說著,好似延壽只是趁著天氣好,出去遛了一圈似的。
一看見他,延壽忍不住要哭;即便她的心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瘡百孔,對著這個被人譏笑為痴傻的大哥,她再也無法佯裝堅強,雙手攬上哥哥的肩,忍不住嚶嚶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