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冢家的長廊里悄然無聲,櫻冢壑修長的背影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得成熟了,他停下腳步等待長谷川。
「哈!」長谷川竟然贊賞地、像個朋友似地拍拍他的肩。「真有你的!我還在想你到底還能忍耐多久呢。」
「我應該繼續忍耐嗎?」櫻冢壑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他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明顯表情。
長谷川聳聳肩。身為櫻冢家的「家教」,孝道應該也在他的教學範圍內吧,總不能明目張膽的教導學生反抗他的父母啊。
他們穿越長廊來到櫻冢家的中庭。自從兩天前的事件之後,原本中庭正中央的古老櫻花樹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枯樹,一棵細瘦得仿佛隨時都會折斷的小枯樹。
櫻冢壑停下腳步,默默地望著那株毫無生命力的枯樹。
「少爺……那天……」長谷川吞吞吐吐地思考著應該如何遺詞用字。「呃……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就如他所預料的一樣,櫻冢壑並沒有回答。
從那天之後,櫻冢壑似乎變了;他說不出那種改變,那是發自內心的,從櫻冢壑整個人的內在開始改變,但卻又無法明顯的說出究竟是如何改變。
這讓長谷川有些憂心。
「你去準備一下吧。」櫻冢壑突然開口。
「咦!準備什麼?」
「準備回台灣。」
「咦!啊?!」長谷川愣住了,他錯愕地望著櫻冢壑那張無表情的臉。「回台灣?現在?可是……可是老夫人她……」她還病著呢。
「我知道,我會解決的。」櫻冢壑淡淡地說道,轉身離開了中庭。
解決?
長谷川望著庭院中間那棵光禿禿的枯樹,完全想下出來要如何解決。向來健壯的櫻冢老夫人不就是被她這個寶貝孫子給氣病的嗎?這能怎麼解決?難道象征著櫻冢家家運的古老櫻花樹還能起死回生嗎?
第十二章
「是嗎……原來……是來自冥界的‘狩魂使’啊……」櫻冢老太太那雙清澈而睿智的眸子遠眺著窗外的枯樹輕輕地說著。
丙然是上天的旨意嗎?他們櫻冢家歷代以來所出的多半是佔卜師,可以穿越陰陽獵捕惡靈的陰陽師並不多,她的兒子正是其中相當杰出的一個,但是他卻英年早逝。有人說那是惡靈作祟,報復櫻冢家的結果。而今上天送來一個來自冥界的狩魂使……她一直沒有看錯,小壑的能力將遠遠超過歷代以來的陰陽師。
可是……這年輕人並不做如是想吧?他唯一想的是離開櫻冢家,他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了,他滿心滿腦子都只有前世的愛戀,那足以令他放棄千年修行的愛。
「難怪你對那個女孩那樣執著,果然還是因為愛啊……」櫻冢老夫人澀澀然苦笑,眼光始終沒有與他正面相對。「你打算怎麼做?喚醒那女孩的前世記憶?」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喚醒孟可的記憶嗎?那的確可以解除孟可身上被封印的能力,但是那樣的孟可還會是原來的孟可嗎?
原本他只是想知道如何解除孟可身上的封印,讓她不再受惡靈所擾之苦,但他沒想到答案卻遠遠超過他所想知道的——那些前世糾纏是封印之下的封印,解開了一個,就必然會牽動另外一個。
「那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你知道嗎?對人間完全不了解的狩魂使啊,你會毀掉她,讓她從此擺蕩在前世今生之間,永遠得不到救贖,那就是你的愛?是你要的嗎?」
櫻冢壑的目光轉向窗外,望著那已經完全枯萎的櫻花樹。
「你打算離開這里,永遠守護在那女孩身邊,就像過去一樣對吧?為了她,你願意放棄你現在的身分……或者說你現在的身分對你而言根本毫無意義……呵呵呵呵……我們深愛十多年的孩子,櫻冢家全力培養扶植了十多年的櫻冢壑,對你而言竟然就像一件舊衣服一樣可以隨意的丟棄。」
床前的他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老婦人。他還沒有「博愛」到認為眼前的老婦人跟其他人對他的意義完全相同,但他很明白自己的確跟老婦人所期望的「孫子」有極大的不同。
喚醒了回憶之後,他終于明白自己的「淡漠」從何而來。他,原本就是半神半鬼的狩魂使,已經數不清多少日子不曾為「人」,或者該說他一直以來就不具有「生而為人」的特質吧。
櫻冢夫人無法了解自己懷胎十月所生下來的孩子為何對親情、對家族血緣如此淡漠,但眼前這位老夫人不同,或許她可以了解?
「你一定以為我可以了解吧?像我這樣一個已經踏人冥界一半的老人而言……但是很抱歉的……我還是不能了解。對……我不能了解……」令他意外的,一直堅毅果決的櫻冢老夫人竟然哭了,她哀傷地落下淚來。
「為何上天要給櫻冢家這樣的考驗?一直以來,我們遵從著上天所賦予的使命,從來不曾懈怠;每個櫻冢家的人都是前僕後繼為了保護人間而不斷努力著。幾百年了……幾百年來一直一直都是如此。我即將油盡燈枯,難道櫻冢家的命運也要跟著斷送在我的手里嗎?我們做錯了什麼,必須接受這樣的懲罰?狩魂使啊……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老夫人握緊雙拳,她原本如少女般光滑細致的臉龐終于讓這份悲憤給激出歲月痕跡。她是如此如此的憤怒。
「我們的家族不值得繼續下去嗎?來自冥界的狩魂使啊……告訴我!為何你的到來竟然會讓櫻冢家的傳承斷送于此?」
櫻冢壑凝視著老夫人那雙氣憤的眸子,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被觸動,他蹙起眉。
「你必須回來!」櫻冢老夫人突然扭過頭來對他厲聲喝道。「這是你的功課!你在冥界也許是個狩魂使,但你在人間就是我櫻冢家的族長,你不能怠匆你的職守。現在你要離開,我不千涉你,但是總有一天你必須回來,必須繼承櫻冢家的傳統,這是你出生在我們家所必然要承擔的功課,我絕不容許你因為任何理由而放棄櫻冢家!」
是了,這是他的功課,就如同他在冥界千百年所擔任的工作一樣,在人間,他也有他必須承擔的工作。
「如果你不願意……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她死命握緊拳頭,指節因而泛白,表情也因而變得痛苦扭曲。「我會用盡一切力量阻止你離開這里!這是我的功課,我拚死也必須護衛——」
「我會回來的。」他平靜地打斷她。
櫻冢老夫人愕然。
但他卻笑了,盡避只是一抹很淡很淡、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笑容。
櫻冢壑輕輕握住老祖母的手,感覺那緊握成拳的手在自己的掌中變得柔軟。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回來,祖母。」
十九年來,他第一次真正成為櫻冢家的人,成為她的孫子。
當他轉身離開她的房問時,櫻冢老夫人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當了快二十年人偶的孫子,淚水不由得落了下來……但,她的唇角卻噙著一抹笑,一抹太過興奮、太過感恩的笑。
呵!一名真正來自冥界的狩魂使……
一個半神半鬼的狩魂使所轉生的孩子,另一個是半鬼半神的前朝王妃所轉生的孩子——這樣的結合絕對是空前絕後、舉世無雙吧?
呵呵呵呵!上蒼果然不會薄待他們櫻冢家,看來……櫻冢家真正的光輝年代就要來臨了。
此時窗外那古老的、枯死的、看起來細瘦得隨時都會攔腰折斷的櫻花樹,在嚴冬中長出了第一抹淡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