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要了無遺憾的,畢竟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對上天最後給他的習題盡力了;但他卻依然還有遺憾,遺憾自己不能活得更久,不能看到摯愛的徒兒改邪歸正……
他清澈的眼光凝視著徒兒身後的合影……
一度,那影子真的消失了,如影隨形的魔影在火紅兒縱火的那天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真是他們師徒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可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合影不知不覺地再度出現,從淡淡的、幾不可見的一抹陰影變成一團烏雲,如今暗影已經與火紅兒形影不離,成為她身影的一部分。
他知道、木長青知道,連火紅兒自己也知道,那抹合影又成為他們心頭上無法漠視的一部分。
這孩子魔性如此之重,他跟木長青兩人的愛也無法將之驅離。
凝視著小徒兒那張絕美艷霞的小臉,辜大師傅不由得深深嘆息了。
纏綿床楊的老人顫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火紅兒遲疑了一會兒才握住他,這才驚覺師傅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他真的已經很老很老很老了。
回想當年,這只手每隔幾天總會牽著她漫步穿越白雲學苑到校門口吃—碗熱呼呼的糖餛飩。
那條路很長,路上充滿了學生的嬉鬧聲、練武聲。他們遠遠地就能听到糖餛飩小販所用的響板趴趴地叫喚著。
那樣的日子總是在傍晚有著暖暖夕陽的時刻,金色的陽光照耀著一老一小,他們沉默無語地走著,偶爾她會抬起眼楮狐疑地打量著老人,等著他隨時用力甩開她的手……可是那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凝眸注視著老人的臉,看到他臉上那溫柔的笑容,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吧?那些吃糖餛飩的日子,老人堅定地牽著她的小手,每當她貪婪地喝著熱甜湯時,他總帶著這樣的笑意溫柔地輕撫著她的發,輕拍她熾熱的手。
火紅兒微微抿起唇,別開臉,不願意讓老人看到自己臉上的悲傷;她的師傅,是這世上第一個對她毫不設防的人;他毫無芥蒂地收留了她,每天每天都用這種溫柔寬容的眼光愛憐地望著她,守護著她成長。
而他……就快要死了,就在今晚。她仿佛可以听見從冥界傳來的催促聲。
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她心中充滿了悲傷,而那種悲傷說下出口、流下出眼淚,這世上……她再也不是任何人心愛的小徒兒,再也不是了。
老人的另外—只手握住了大徒弟木長青的手,他已經無法說話了,只能以眼神與徒弟交流;對這個木訥寡言的徒兒,他心中有太多驕傲,也有太多不舍。他將要吃苦啊……這天性憨直、絲毫不懂得人間險惡的首徒。他只能深深一嘆。
這兩個徒兒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多想知道……多想知道啊。可惜上天卻不願意再給他多點時間,他們只能到此為止了。
于是老人將兩個徒弟的手輕輕疊放在一起,來回凝視著他們,那珍愛無比的眼神仿佛要將他們的形貌永遠鐫刻在自己的靈魂里。
他微微一笑,如同每天早晨教他們練功時低下頭來凝視著他們的那種溫柔……
陪伴老人多年的水煙桿終于熄了,如同老人的生命之火。
心愛的徒兒們,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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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耀著白雲山山頂的小山洞,這是他們幾年來的住所。山洞看起來很小,但其實里面別有洞天,師傅跟師兄在山洞口做了木門,山洞里面也布置得頗為素雅,就算在嚴冬里,他們三個人躲在山洞內生火也不至于感到寒冷。
這些年來,除了莫三師叔剛開始時來過幾次要求師傅把她交出去之外,他們過著真正隱居山林的生活,日日雲淡風輕的生活幾乎快悶死她了。她一直期待著可以離開這里,而今,那樣的時刻終于來到。
月光下,她凝視著山洞前的墓碑,眼前彷佛又出現老人溫柔的微笑、和藹寬容的臉龐。
自始至終,她沒有流過半滴眼淚,相反的,她心中的恨意越來越強烈……如果不是白雲學苑那些欺人太甚的可惡家伙,她的師傅又何至于孤單被留在這山頂上?
她想起了莫三先生那張咄咄逼人的嘴瞼,想起過去學苑里那些孩子們對她跟木長青的嘲笑,想起了宗人鳳那張偽善得扭曲的臉龐。如果這些人都還好好的活著,她的師傅為什麼要死呢?
她的師傅既然已經死了,她又怎能讓他們好好的過日子!
按仇之火熊熊燎原,她幾乎想立刻轉身往山下沖,但卻有什麼東西拉住了她;她像是中了定身術一樣無法移動腳步,因為她知道只要跨出這里一步……只要跨出這里一步,她就要跟這個地方永別。
背對著師傅的墓碑,背對著山洞小小的木門,心里有某種聲音尖叫著想留下;她知道,只要她想留下,木長青便會在這里陪她終老,他們可以在這里無憂無慮、安安靜靜地過一生。
那會是很美好、很幸福的生活,她知道,她真的有機會擁有那種幸福,只要她現在不走……
山洞里背對著她的男人是她這一生最愛的人吧?她幾乎可以這麼肯定了。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待她更好。一個女人所求的下就是這樣嗎?多麼想就這樣說服自己,留下吧,不要再去想報仇,讓心頭上那血腥的痕跡淡去,不要再跟自己過不去、不要再跟這個世界過不去了。
為什麼她做不到?
她用力抱緊自己下斷發抖的身體,內心的怒氣像浪濤一樣下斷翻滾、掙扎。
她的眼楮轉成火紅,嗜血殘忍的念頭一再涌入她腦海中,叫那些平靜、那些幸福都去死吧!在她的怒火平息之前,她將永下得安寧!
她不能留在這里……繼續留在這里她會發瘋的。她一定要做些什麼……一定要!
月光下,她的眸子轉成野獸般的火紅色,回頭再望一眼那孤零零的墓碑——她飛身縱起,往山下直撲。她的血液沸騰了,體內嗜殺的惡魔全數蘇醒。是封印解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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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的赤紅色眸子在夜里窺探著……月夜蒙上了陰影,皎潔雪白的月光黯淡了。
那雙魔眼虎視眈眈,悄悄地凝視著,是復仇者的眸。
遠處傳來雪狼淒厲殘酷的呼叫聲,腥甜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
多年多年以前,也在這樣一個夜里,她也曾在某人的窗外窺視著……
她的嫉護猶如野火燎原,她的護恨強烈得幾乎撕裂了她。
當時她不斷地想著︰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的話,大師兄就會屬于自己了。
那個該死的、甜美得人見人愛的小女子是多麼凝眼的存在,使得從來都不動凡心的辜大師兄也受不了誘惑。他們背地里偷偷來往著,學苑里到處都有他們留下的齷齪痕跡。
她不能容許,絕不能容許自小一起長大的大師兄被那女人搶走;于是,就在這樣一個夜里……她放火燒了那女人的屋子,而自己就躲在屋外興奮地听著她淒厲的哭叫聲……
也是這樣的夜。
只可惜燒死那個女人之後,辜大師兄卻依然不是她的。他經常用一種奇特的眼光打量著她,什麼話也不說;那是一種悲憫的眼光,就像看到一個異類、怪物似的同情眼光。
于是她開始在夜里梳頭,就像那個女人常做的,夜里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自己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嘴里輕輕哼著歌,贊美自己的美麗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