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木長青十六歲那年,道家大觀「清風寺」(為了「趕流行」,他們對外的名稱改為「中國道家協會」)七派人找了來。他們表明寺內選出了下任宗師人選;神奇的是,新任宗師竟然是清風寺內無人識得的木長青。清風寺的人花了整整兩年尋找新宗師,雖然大家都覺得荒謬無稽,但竟然真的讓他們找到了,簡直如同活佛轉世一般的情節。
年僅十六歲的宗師不願意離開他的師傅與師妹,于是清風寺只好派人在白雲山腳下蓋了間小小的道觀(當然也不叫道觀,而叫做「聯絡處,」)方便照顧宗師。(宗師對外的職稱自然為︰會長)
當時火紅兒十二歲,她的武術進展依然在木長青之上,但兩者的差距漸漸縮小了。駑鈍的木長青像是突然開了竅一樣,把過去幾年消化不了的東西全消化完成。
又過了兩年之後,火紅兒跟木長青在武術造詣上的差距已經明顯拉開,天資聰穎的火紅兒竟然遠不及當年笨得連走路都會同手同腳的師兄——
這時候木長青十八歲,火紅兒十四歲,他們都已經不是孩子了,而火紅兒的忍耐似乎也已經到了臨界點……
第六章
黃昏,秋季的白雲山山頭覆上薄薄一層細雪,遺世獨立的山頭正飄著雪花,極細的雪片在寧靜的山間飛舞著,仿佛林中雪白精靈。
白雪落到了楓樹林間,火紅的夕陽下楓紅片片,紅白相映的景致美不勝收,楓樹林的小徑上鋪滿紅黃落葉,像是明信片中的風景似的;楓葉枯葉連綿不絕,令人不由得神往,揣度著小徑盡頭有沒有一個夢幻中的桃花源。
一條火紅色人影在樹林間迅捷無比地跳躍著,若不是那一身火紅太過搶眼,也許就會被誤認為是林間靈巧的野猿吧。
而他靜立在楓樹底下,仰著臉任雪花飄落在他臉上;他修長的身影幾乎與楓樹林合而為一,大部分時候他可以就這樣站著,那姿態像一棵樹,一棵可以佇立在天地問千萬年的樹。
他的青衣與楓葉相映成趣,是火紅中的一抹青影;如同他不可能錯過那條火紅色的人影一般,她也注意到他了。
身影飛掠,霎時已經佇立在他跟前,仰起臉瞪著他。
俊逸斯文的面孔,渾身儒雅氣質,玉樹臨風般的姿態跟那雙永遠寫著溫柔微笑的眸子。
怎麼樣都很難把他跟當年那個連走路都會跌倒、試圖用一雙熊腿練成鶴立的男孩聯想在一起。
她經常想,是不是師傅怕木長青被她欺負得太慘,所以背地里給他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否則他怎麼可能從那麼笨拙的男孩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變得太俊朗、太有一派宗師的氣勢、太有風雅之士的儒風,簡而言之,他變得簡直不像她的師兄了。
「你又偷跑回去白雲學苑了。」他嘆息著,伸手從她頭發里挑出幾片細碎葉片。
火紅兒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你不該再回去的,如果被莫三師叔或者其他人發現,他們不會輕易放你走。」
「那也要看他們有沒有能力留住我。」她傲慢地嗤了聲。「你知道的,學苑里的多半是膿包。」
「那你又何必回去偷學他們的功夫?」
「如果師傅肯盡心盡力教我,我當然不用那麼辛苦跑回去偷師——」
木長青嘆口氣,修長的手指輕觸她的唇辦打斷她。「師傅對你我從來沒有私心,我們學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
肌膚相觸瞬間的那一顫,他感覺到了嗎?他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波動嗎?那種奇異的……連眼楮都會著火的——眼前這清白如玉,干淨得猶如初生嬰兒的男人能夠了解嗎?
火紅兒別開臉,灼灼雙眸依然驕縱地瞪著他。「意思是說咱倆天分不同,明明同一個師傅所教,明明同樣的招數,使出來卻有著天壤之別?有這回事?」
「就算同一籠蒸出來的饅頭,吃在你我的嘴里,也一樣有不同滋味不是嗎?」他微笑。
「去!這種詭辯也只有木大宗師說得出口。」火紅兒不由得笑了。
「別這麼叫我。你知道我從來不稀罕當什麼‘宗師’。」木長青嘆息。
溫柔地輕撫過她的發,一片爪形紅葉落在她發際,襯得那絕色嬌顏更顯明媚艷麗。他可以理解白雲學苑里那些師兄弟們為何個個為她痴迷,看著她一天天成長,出落得越發艷光四射,就算是木頭也會動心。
他知道她每隔幾天就回白雲學苑去做什麼,也知道那些師兄弟們會要求她做什麼。他們都不再是小孩了,再也不是親親小臉、拉拉小手就能滿足,他們需索更多,而她……究竟給了多少?
他嫉妒,可是那些嫉妒從來不曾寫在臉上。他知道自己嫉妒,卻又無能阻止,那滿腔的醋意就只能化為不斷追逐她身影的一抹憂郁眼神,日日夜夜。
「真不稀罕?那就趕走山下那些人,叫他們從此不準再上山來找你。」
火紅兒妖媚一笑,倏地抽身而去,火紅艷影在山林間飛竄。「我這就去打發他們!」
「唉……」
木長青好氣又好笑地揉身追了上去,火紅兒的身影雖快,但總竄不出他一丈之外。他們就這麼一前一後在山林間奔馳著。為了擺月兌他,她不時回頭,神出鬼沒地劈出掌風,而他從來都是不閃不避,那掌風到了他跟前便自動化為無形。
火紅兒不服氣,幾次揉身欺上來,那鬼魅般的身影匆前匆後圍繞著他,木長青卻只是微笑,笑容里包含了無限的縱容、溺愛,像看著小孩要脾氣的長輩,他甚至不出手,只是這麼跟著她,不讓她離開。
「嘿!我就不信逼不了你出手!」火紅兒惱怒地嚷了起來,屈指成爪,倏地往他胸口直撲,木長青不閃不避,她腳下卻是一蹬,驀地發出驚呼!「呀——」
「小心——」
青袍瞬間被劃出五道爪痕,他本可以躲過這一抓的,可是他們都知道他不會躲。
就算那五根爪子真真戳進了他的心窩他也不會躲,他只知道伸手扶住她,讓她不至于跌倒;他的心遠遠比不上她身上的一小塊瘀青,于是那爪子便在他的心口停住了,掌心貼著他光滑微涼的肌膚。
「早晚真會被我抓死……」火紅兒嘟囔著,嬌軀依偎在他胸前。
掌心之下,他的皮膚好涼好涼,從來都是這樣的,無論她的手有多麼炙熱、無論她多麼努力貼住他的肌膚,想給予他溫暖都沒有用,木長青的軀體總是這麼涼涼的,像是不屬于這個世間所有。
木長青溫柔地擁抱著她,下巴抵住她散發著奇特香氣的長發,他幾不可聞地喟嘆一聲。
如果……如果可以就這樣到地老天荒,那該有多好。
如果……可以就這樣擁抱著,在這幸福的瞬間死去,他真的寧願……死在她的爪上。
而她聆听著耳邊傳來穩定的心跳,那聲音是世上最美好的聲音,只有這種聲音可以讓她忍不住嘆息,忍不住要緊緊地、緊緊地貼住他。
于是,她踮起腳尖,輕柔地靠在他的肩頭,將整個身體貼在他身上,她已經感動得想哭。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可以就這樣擁抱著,在這幸福的瞬間死去,她願意。她的心不斷不斷地吶喊著︰我真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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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要死了。知天命的他老早預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在這個山頂上、就在這個深秋;在楓紅時刻、在他畢生最得意的兩個徒弟長大成人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