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很急啊……還得下山趕車。」
「再怎麼急也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此刻就這麼甩下她,心里真的會好過嗎?」
女人眼里噙著淚,只能不斷搖頭。她說不出來自己為何如此急著擺月兌唯一的女兒,那是無法解釋的,那種「無法解釋」已經讓她痛苦了許多年。
想當初,孩子剛落地的那一兩年,他們是多麼的得意驕傲,那是多棒、多好看的一個女圭女圭!每個人見了總要忍不住抱一抱、疼一疼,那麼出色漂亮的孩子將來必定出落得像花一般美麗。可是……孩子漸漸大了,火紅兒眼里那挑明的冷酷卻教人不由得感到害怕。她從來都不哭鬧,有時恨極了,忍不住打她幾下,她從眸子深處透出來的可怕恨意叫他們當父母的都要忍不住背脊發涼。
這不是一般的小孩,這是個帶著深刻仇恨出生的小孩,像是投胎前忘了喝孟婆湯——
她無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恐怖。有時凝視著孩子沉睡的臉,會怨怪自己怎地如此多心。一個才幾歲的孩子,哪來的什麼仇恨。可是火紅兒卻總在她如此想的時候漠然睜開眼楮,冷冷、冷冷地望著她,那種與生俱來的恨意從來不曾消失過,而且似乎永遠也不會消失……
如今她又有了孩子,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一切都打點好了,只要送走火紅兒,他們就可以再有一個小孩,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一個健健康康、普普通通的小孩就好。不用如花的美貌,不用絕世傾城的容顏,只要會哭會笑,只要眼里沒那種恐怖的仇恨……
就當沒生過她吧,就當從來沒生過火紅兒吧。
她已經下定決心了,為了即將到來的孩子,她不能在此時此刻心軟。
火紅兒是帶著憎恨出世的,那麼讓她恨自己一輩子也無所謂了。
「對……對不起……」
心中已有定數的女人深吸一口氣,匆忙轉身從另外一個方向走了。她腳步堅定,沒有回頭,沒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經站在攤子前等待著她,更沒看到火紅兒臉上那難得一見的淚水。
老師傅嘆了口氣,望著孩子母親的背影,再望了站在小攤子前的小小女孩,然後無言地起身走到攤子前坐下。
「來兩碗糖餛飩。」
一老一小沉默地吃著糖餛飩;小女孩始終沒有抬頭,可是老者卻看到糖餛飩碗里滴落了幾滴淚水。
這碗甜湯的滋味想必又苦又澀吧……他輕輕地撫了撫小女孩的頭,然後拍拍她的肩。
他嘆了口氣。小女孩的肩膀不由得震了一下,直覺地抖了抖,試圖將老者的大手抖落。這種嘆息聲她听得太多太多了,彷佛她身上有什麼重大的、無可挽回的缺陷似的;總是有人在見著她的時候這樣嘆息著,然後他們遠遠的離開,再也不回來。
老者卻沒有松手,他的大掌依然拍著女孩的肩,轉頭對她溫和一笑。
太明顯了……這女孩身上的黑暗之氣、那環繞在她周身的黑板氣息的確教人退避三舍。女孩甚至不懂得掩飾,她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就像是兩扇通往黑暗之門的窗戶一樣洞開著,那深深的黑暗讓人毛骨悚然。
她實在太接近了,只差一步就是魔界的人。或許,他不能怪女孩的母親那般恐懼,若他不是多年修道,又怎能洞悉這一切?
女孩的母親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來自地獄的魔鬼,這對一個平凡人來說的確太沉重。
然而,是神是魔,都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決定的。這世上如果只有光明沒有黑暗,那麼,這世間早是荒漠一片、寸草不生。孰善孰惡難有定數,難有定數啊。
老者默默地想著,臉上溫暖的笑容始終沒有退去。
小女孩吃完糖餛飩,什麼話也沒說的等在老者身旁。
老者付了錢,牽起了小女孩的手往學苑里面走。
小女孩的手十分冰冷,他預期她會抽手拒絕,但小女孩的手卻乖乖的待在原位沒有抽離。
嗯……這孩子還有救。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小女孩的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牽過,即使親如父母也視她如蛇蠍……好久沒有這麼溫暖的手握住自己了,但小女孩的眼神卻沒有半點動搖,她早已經學會不再相信——
或者該說,從她出生之前,從遙遠的千百年前她就不再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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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師兄木長青,以後他會好好教你。」老者將她牽到男孩面前介紹道,「長青,這是你的新師妹火紅兒,她剛來這,什麼都不懂,你要好好照顧她。」
男孩睜著圓圓大大的眼楮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男孩長得頗為高壯,大大的頭、壯壯的胸膛跟結實的腿,看上去就是個大個頭︰他五官長得甚為清秀稚氣,但眉宇之間卻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歆氣。大概是他的眼楮吧,那麼單純天真的眼楮,一看就知道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嗯,沒錯,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打從她有意識開始,她就知道怎麼看人,雖然才不過八歲,但那一點也下影響她看人的眼光;就如同眼前這個「大師兄」,十成十是個好欺負的家伙,她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老者深深地看了這兩個孩子一眼。他年紀很大了,這間學苑的學生雖然多,但只有木長青是他的徒弟;他原以為自己將不會再有徒弟了,沒想到命運安排會如此的高深莫測。
「師傅?」木長青等在老者身旁,候著他的指示。
老者笑了笑,瞼上有著某種惡作劇似的笑容。「長青,你先帶小師妹到處走走看看,教她些基本功,師傅倦了,明兒個再教你們。」
「知道了,師傅。」
他得好好想想該怎麼教這兩個個性南轅北轍的孩子——不過他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兩個天資渾然不同,一個來自天、一個生自地的孩子要如何相處?旁人是怎麼說來著?啊……天使與惡魔。是了,就是這個詞。
老者背著手慢慢走開了,但他瞼上卻滿滿的都是笑。
這是天南地北的極端啊,老天爺真是愛開玩笑了,在他人生接近終點的時刻還給他下了這麼個刁鑽的題目。下過,這到底是難題還是獎勵?啊啊!他真想知道,真想知道啊。
師傅走了,留下周圍一團各自練功的孩子。火紅兒冷漠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知道這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起碼,短暫的。
男孩好心好意地對著她笑;「小師妹你好,我……我是你大師哥……我叫……我叫木長青,木頭的木、長……很長很長的長,青……青色的青。」
連講話都還不大清楚呢。
小女孩冷冷地打量著他。「你幾歲?」
「我十二歲啦。咱這團里面就屬我年紀最大,所以才叫大師哥。不過,別的師傅里也有大師哥,我只是我們師傅的大師哥。」他賣力地解釋,卻說得含含糊糊,小臉忍不住有點發紅。
十二歲,照理說應該是個少年了,但這人怎麼看都還是個男孩的模樣,個頭雖大,卻拙得很,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用「憨厚」來形容還顯得客氣,老實說就是笨,怎麼看都顯得很笨的一個人。
火紅兒打心眼里瞧下起這家伙。看上去笨,問起話來笨,听他答話更顯得笨不可言。
小女孩冷哼一聲。「你一定很笨。」
木長青驚奇地點點頭。「我……我是不大……不大聰明。」
「那就是笨。」
「我爹娘說笨一點不打緊,最……最重要心地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