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抱過這種年紀的少年吧。
金狂三死了,但這消息絕不能讓風步雲知曉。
忍著傷痛,藥兒再度到牢房送飯;這已經成為他們之間的默契。不但是她跟風步雲的,也是她跟普膳房的。
普膳房的總管太監周公公已經習以為常,他滿喜歡這個名叫「絲帛」的小爆女,也樂于享受她的陪伴,于是乎公主三天兩頭的特別飯菜,也就交給「絲帛」去送了,他倒樂得清閑。
只是絲帛這丫頭這兩天好似特別的心神不寧?
「丫頭,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出了什麼事兒?」
「沒什麼事兒,只是听說前兩天宮內來了刺客。」
「是啊是啊,幾十年沒發生過了,不過這也犯不著擔心,咱們皇宮的守衛固若金湯,就算有幾個刺客也能抓著的,像這次不就殺了一個?」
「那另外的呢?可全都抓著了嗎?」
「那倒是沒有。听說這次來了不少啊,連右丞相都親自出馬了,他們鐵定是來救那個風總捕頭的……唉……」
絲帛沉默不語,眼眸黯然。
周公公挽著絲帛的手來到膳房一側,眼神慈祥。「絲帛丫頭,別怪公公多嘴。風總捕頭是個大大的好人沒錯,但……他也是將死之人,妳……可別當了真。」
藥兒抬起眼微微一笑。「謝公公疼愛,絲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妳知道就好……」周公公望著她,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自個兒小心點,雖然說咱們宮里人來人去,御膳房的人未必注意到妳這丫頭,不過凡事小心為上,曉得麼?」
藥兒安然點頭,心跳卻猛然加速。
如果連周公公都看得出來,那御膳房的人真的看不出來嗎?
她往牢房出發的時候,心里不停地犯著嘀咕、不停地思索著——看來,她得加快腳步救出步雲才行。
只是步雲啊……你究竟什麼時候才願意離開這里?
拾兒……現在又在什麼地方?她還好嗎?戰王是否真的按照承諾好好的照顧她?
藥兒不由得停下腳步仰望著清澈的天空。
拾兒,妳會怨我嗎?此時此刻的妳,究竟過得好不好?
破廟內,戰王袒露著胸膛,他的肩背上插著好幾根斷箭,箭頭沒入肉中,血跡早已經干了。
「會痛嗎?」拾兒咋舌,輕輕壓了壓那腫脹的傷口。
「不會。」戰王安然自得地微笑。「你不用擔心。」
「真的不痛?」拾兒好奇地稍稍用力,戰王果然還是一臉平靜。「你該不會像那個關老爺一樣吧?一邊刮骨療傷,一邊還可以看什麼春秋夏末。」
戰王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是說書先生告訴你的?你是不是覺得說書先生說的都是對的?」
「當然啊,知道那麼多好听故事的人一定很有學問。」
「可是說書先生說的不一定是對的,而且……說書先生沒告訴你『春秋』是一本書嗎?」
拾兒的小嘴成了個圓形,做出一臉驚詫的表情。「是唷?」
「春秋是——」
銳利的短刀猛地使勁,那箭頭呼地激射而出,破廟原本不怎麼牢固的牆壁上立刻多了個小洞。
戰王的臉頓時白了。
「痛的話就叫出來,不用忍耐,這里又沒別人。」
他可不吭氣了,堂堂戰王,為了這點小傷叫痛未免太沒出息。
已經干涸的血又流出來了,染紅了戰王寬厚的背。
她知道他以身擋箭才能帶著她安然逃出皇宮,這些箭矢要是射在她身上,她的小命大概就完蛋了。
拾兒在傷口上倒些金創藥,看著那血緩緩的冒出,喃喃自語似地說道︰「這一定痛得要死……」
「還好,習武之人受點小傷不礙事。」戰王忍著痛,強笑著安慰他。「你看看我背上,原來就有不少傷口。」
「是滿多的。」她輕輕觸著他腰間那一道兩吋多長的傷疤,看起來像是刀劍所傷。當年這一刀砍下來,必定險些要了他的命吧?
「那是為了奪得『戰王』頭餃所受的傷。」
「怎麼那麼奇怪?藥兒是藥王的徒弟,所以藥王死後她就成了新的藥王,那原本的戰王不是你爹爹嗎?」
「不,原本的戰王其實是我娘。」
拾兒錯愕地側著頭,小臉伸到他眼前。「原本的戰王是你娘啊?!原本的戰王是個女的?!」
「我娘當然是女人。」戰王好笑地回答。
「那你娘武功很高嘍?」
「嗯,就算是現在的我也未必勝得了我娘。」他臉上露出一股又崇敬又溫柔的表情。
噗地,另一支箭頭再度激射而出。
戰王微微閉了閉眼,咬牙悶哼︰「你就不能先說一聲嗎……」
「先說一聲你就會緊張,會緊張肉就會夾緊,傷口只會扯得更大。」
「照這麼說還應該感謝你……」真是痛得入心入肺!
「我可沒要你感謝我,我知道這些傷一大半是替我擋的,戰王……」
「我們是不是得真的在神明前義結金蘭你才肯改口叫我大哥?」
拾兒的頭搖得像波浪鼓。
「那就別再叫我『戰王』。」
「是的,大哥。」她難得乖巧地點頭。
傷口終于清理完了,拾兒用清水替他拭背。「你還沒說完呢!為何『戰王』會是女人?」
「在你們金陵人眼中這很奇怪,但對我們北夷人來說,戰王是女人一點都不奇怪,有男人能當上戰王才算稀奇。」戰王微笑著說道︰「北夷人以母為尊,素來都是女人比男人厲害。」
「原來如此啊!那當年你娘怎麼會被紫微神宮的皇甫公子收服呢?她那麼厲害也打輸皇甫公子?」
戰王想起母親跟他說起那段往事時的神情……
那溫柔的眼神、帶著淡淡憂傷的表情,恐怕皇甫公子並不是真的在武藝上勝過母親,而是在另一方面擄獲了她。
當年皇甫公子到北夷的時候,年紀二十出頭,正值俊秀英朗。北夷男性素以雄壯威武為美,像皇甫公于那樣風度翩翩的文雅書生甚為少見,剛開始母親還以為他是男扮女裝呢。
他們多次比武,但都無法分出高下。終于有一次他們相約在懸崖之上較量輕功。據說那次母親原本不會輸的,但是卻因為心系發著高燒的愛子而失足跌落崖底。原本勝出的皇甫公子卻為了搭救母親而隨著跌落山谷,兩人一同受困在懸崖之下。
在那三天兩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母親始終沒有說出口。
當年的母親年紀比皇甫公子還大了三歲,但皇甫公子的俊朗英姿卻始終徘徊在母親心上久久不去。
之後族人尋到了母親與皇甫公子;回到北夷之後,母親便宣布從此北夷戰王將听命于紫微神宮的皇甫公子。
北夷人素來守信,這幾十年來母親的承諾從未更改過;這也意味著,北夷戰王只听命于「皇甫公子」一人。如今紫微神宮早已不是皇甫公子當家作主,北夷人自然不會再听命于他們。
「喂,你在想什麼?是很痛又不敢叫嗎?」
戰王一愣,連忙搖搖頭。「沒想什麼。」
「你娘還在嗎?」
「在。」
拾兒心生向往嘆道︰「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見到昔日美戰王的英姿!」
戰王微微一笑。「傻瓜,你當然會見到她,你我既然已經義結金蘭,大哥的娘現自然也是你的娘親。」
拾兒驀地臉上一紅,轉過身去不答話。
戰王有些訝異。「怎麼?」
「沒……沒什麼……」可是這話卻說得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