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燙燙!」銀姑用身體抵住門進來,臉上推滿笑容道︰「來來來!罷煮好的雞湯,這幾天你們父子倆也夠累的,快趁熱喝了吧。」
看著銀姑那張熱切的臉,戰野的臉更冷。那雙眸子冷得幾乎可以結冰。
銀姑一看那眼光,頓時傻住了!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霎時間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娘十年前就死了,別惺惺作態想收買我。」
「你怎麼這麼說!」戰青呼地跳起來!「銀姑沒那意思,這幾天她照顧你那病丫頭也夠累的了,你就算不感激,也不該這麼說,她沒欠你什麼!」
「不要緊!不要緊!」銀姑連忙笑——她這一生都在笑,為了客人笑、為了銀兩笑,如今還要為了戰青笑。想到這里,她實在委屈,轉身忍不住哽咽。「雞湯冷了就不好喝了……你們慢慢聊,我出去招呼客人……」
「銀姑!」戰青起身,想追出去,卻又不敢,只能火大地瞪著兒子。「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態度!銀姑照顧了我十年,沒求過什麼!我跟她之間是清白的!」
「那好,現在你知道我還活著,大可去打破你們之間的清白。」
「你——」
戰野厭惡地別開眼,不想去看父親那張臉。
「你出去,讓我跟燕丫頭好好靜靜。」
戰青還想說什麼,但看著兒子那孤絕的背影……他能說什麼?說過去十年自己像瘋了一樣?說過去十年他對他們母子有多愧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況戰野——
戰野這冰啊,冰凍了十年有余!
門關上,戰野疲憊地揉揉眼楮,再睜開的時候燕丫頭正含笑注視著他。
「你醒了……」戰野露出一朵笑容,額前那方玉石,蠢蠢欲動。
「你不該這麼對伯父跟銀姑阿姨說話,他們待我很好。」燕丫頭沙啞地說道︰「不是為了你,他們沒必要收留我這病丫頭。」
「你都听到了?」戰野抱住頭,不想讓燕丫頭看到他眼中的痛楚。
「听到,我雖然昏著,可是你們說什麼我全听得見……」燕丫頭的手輕輕踫踫他的,他卻像是被火燙著一樣狼狽閃開。
燕丫頭的手縮了回來,一雙大眼里寫滿受傷。
「燕丫頭……」戰野深吸一口氣,努力忍受痛苦,試圖擺出笑臉,但他做不到,只能拼命咬牙——
「你頭疼?」燕丫頭虛弱地撐起身子,想踫他的額,戰野再度閃開。
「別……」他喘息著苦笑,狼狽不堪地退到窗邊。「你踫我,簡直教我生不如死……」
燕丫頭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戰野閉上眼楮,痛得什麼也不能想。「老天!扁是這樣看著你,卻不能踫你,不能靠近你……這痛啊!幾乎要了我的命!」他驀地睜開眼楮,滿腔的柔情化成更劇烈的疼痛。他不想讓燕丫頭看到這痛楚,更不想在燕丫頭清醒的時候離開她。
抱住頭,戰野靠著窗的身體滑了下來,虛弱而憤恨地低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得忍受這樣的痛苦?我到底犯了什麼罪?」
燕丫頭嗚咽出聲,想幫他,但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痛苦。為什麼老天爺這樣對待他們?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一點?是不是這一生,我們都得這麼遠遠看著,再也不能靠近?」
我們?不,已經沒有我們了。
戰野的眼楮花了,霧水迷蒙了他的雙眼,是因為頭疼吧?才讓他的眼前如此迷蒙一片?
等拿到解藥,安排好燕丫頭未來的生路,他就會遠遠離開……他沒辦法在她身邊,盡避知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法逃過自己內心的情感。他非死不可!可是他得自己死,不能讓燕丫頭瞧見,不能讓燕丫頭以為是他們之間的愛害死了他。
所以……再也不會有「我們」了。
「你什麼也不用做,我過幾天就要迎娶屠水仙。」他顫巍巍地起身,狼狽不堪地離開那里。
就這樣?燕丫頭傻傻地看著戰野的背影。
就這樣?他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嗎?因為她所中的毒?還是因為水仙可以幫助他消滅銅牛山寨?或者都是?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像是破了、碎了,像是十年前被孤獨地遺忘在柳樹湖邊,只是這次……這次戰野再也不會回來了。
***
刺耳、不堪、扭曲的鑼鼓聲中,楚霸天涎著臉,一雙銅鈴般的牛眼邪氣貪婪地注視著戰野,唇角含著期待的微笑問道︰「什麼時候?」
「等我跟水仙兒成親之後。」戰野瞅著他,冷冷微笑。「大伙兒好好樂一樂養精蓄銳一番,之後咱們便進城去。」
「你都打听清楚了嗎?精衛隊交兵的時辰,真的都打點好了?」
「那是當然,否則我何必天天進城?」
「好小子!有你的!」楚霸天呵呵大笑,猛一拍戰野的肩,突然他回過頭對那廳外那些敲鑼打鼓的嘍們鬼吼︰「他媽的!你們這些狗崽子!就不能吹好听點?這哪像是喜事?簡直像他媽的送喪!」
戰野蹙起眉。
楚霸天連忙賠笑︰「別這麼冷著臉,咱們銅牛山不比別的地方,辦喜事兒也是自個兒來,誰知道那些個賊捕頭會不會混進迎親隊伍里是吧?」
戰野揮揮手,邪邪一笑道︰「那無所謂,大不了不吹而已,別礙著老子洞房花燭便行。」
「嘿!有一套!真是通情達理!」楚霸天笑呵呵地,隨即嘆口氣︰「要是你是我兒子那該有多好!唉,那狗崽子,沒了那賤丫頭簡直像是掉了魂兒一樣!氣死我了……」
楚沛……戰野目光一閃!他怎麼沒想到?楚沛會好好照顧燕丫頭的,或許時間一久,燕丫頭會忘了他。經過昨夜,或許燕丫頭已經恨死了他而願意跟著楚沛過一輩子——他心里知道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如果燕丫頭願意又怎麼會等到現在?想到這里,他的臉色再度慘白。
「小老弟,你沒事吧?」楚霸天憂心地注視著他,這混蛋小子可別在他們進大內寶庫之前便死了。
「沒事……」戰野吸著氣,咬牙忍道︰「老毛病又犯了……要不是為了這毛病治不好,我也不願意將那好門路告訴你,現在我只想快點進去,將我該拿的全拿了,之後找個地方好好養病。」
楚霸天猛點頭。
「應該的!應該的!」
「我想去瞧瞧我的新娘子,少陪了。」戰野說著,踉蹌起身,搖搖晃晃離開了廳堂。
戰野一走,楚霸天的神色便沉了下來。
想拿自己的那份,然後找個地方養病?哼!他什麼也別想拿!那一切都是他的!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一毛也別想拿!
***
「我想起來了。」楚沛哀傷地注視著戰野那張冷冷的臉,想恨他、想生氣,卻很失敗地轉成一抹苦笑。「當年燕丫頭的確提過你……你也是柳樹莊的人對吧?」
「沒錯。」
「你來這里不是想當馬賊,你是想鏟平銅牛山寨,想殺了我爹,為你們柳樹莊的人報仇……」
「我不該嗎?」
楚沛說不出話來。天底下想殺楚霸天的人何其多!戰野只不過是其中一個。楚霸天四處燒殺擄掠,毀在他手上的莊園又何止柳樹莊。
「看在你照顧燕丫頭的份上,等拿到解藥,你便帶著燕丫頭走吧。」戰野冷冷說著,像是與他無關的事,眼里、臉上全沒表情。
「你說這是什麼話?」楚沛低吼︰「燕丫頭愛的是你、喜歡的是你,到頭來你卻不要她?」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戰野握拳,十指喀啦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