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等候其他人依序坐定之後,眼光緩緩地掃過他們,這些人,有些已經陪伴了她大半生,有些是她看著出生、看著成長,更有些是她親手教打理著長大的。
眼前這些人,都是極為出色的!只可惜……只可惜全都犯了這家族的通病——他們沒有感情,或者有感情也不敢表露出來;唯一膽敢反對這項傳統的,竟只有織真而已。
她嘆口氣,心里很是感嘆自己的惚懵!抑不了的。數百年傳承下來的結果,只讓這些漸行漸遠,變成只能用利益牢牢捆綁在一起的一群奴隸!
她以為自己是過去數百年來最不失職的領袖,其實她與其他領導者沒有兩樣,只不過她比較幸運,還能在自己臨死之際領會到這一點,也有勇氣在自己臨死之際做出改變。
「太祖母,您的身體好些了嗎?」
「我很好,只是時日無多了。」她微微一笑。「你們都听到醫生所說的話了,我已經油盡燈枯,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等死而已。」
「太祖母——」
「听我把話說完。」她深吸一口氣,眼光極為清明地掃過他們每個人。「今天找你們來不是為了讓你們看著我死,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她停頓了幾秒鐘,看著他們迷惑的表情,那種神情啊,多像一群迷途羔羊!
他們也的確迷失了!而她已沒有能力再引導他們走回正途了……
「我宣布更改繼承家族領袖的人選。」她平靜地說道︰「下一任繼承我的人選將是寒澤織真。」
場面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她微微一笑,用很輕卻又不容置疑的語氣繼續開口︰「家族之間的一切利益都不用改變,但你們可以自由離開,在寒澤繼任之後,如果你們不滿意他的領導方式,你們將可以自由地離開家族中心……只不過家族感情絕不能因此而中斷。這是我的最後一道命令,也將是我的遺言。」
台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想找一個沒有地址電話的人其實也不難,只不過像大海撈針而已。
所以當狐狸漫無頭緒地站在台北街頭時,他開始發現自己真的很笨!他不知道莫蕪薏為什麼要支開自己,但很顯然的,他的確被她支開了。
現在,他有兩種選擇,一是立刻趕搭下一班飛機回日本;一是留在台北,繼續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尋找阿朗。
他坐在台北火車站前的天橋上足足考慮了一個鐘頭……寒澤有一半中國血統,但他的中文程度恐怕連幼稚園也及不上,那就更別提他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還想繼續尋找阿朗,辦法只有一個︰找人幫忙。
狐狸真是個聰明的家伙!他開始在天橋上尋找懂得英文的年輕人,好不容易被他找到一個抱著原文書的年輕女孩,他立刻沖上去問︰「請問你懂不懂英文?」
女孩給他嚇了好大一跳!她眨眨眼,張口結舌地︰「呃……懂一點吧……」
「那好!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一個小時之後狐狸先生從南陽街的補習班里走了出來,身上掛著一塊好大的牌子寫著︰
尋找周美朗︰一個四處走唱的美麗女郎,知道其下落的人請打電話︰123456789。
一大群嘻嘻哈哈的少女跟在他身後拉開嗓子大喊著︰「阿朗!阿朗!你在哪里啊?阿朗!狐狸正在找你!阿朗……」
從白天找到黑夜,少女們累了、也餓了;她們看著愈來愈失望的年輕男子,心里涌出溫柔的感情。
「別難過,明天你來補習班,下課以後我們繼續幫你找好不好?」
狐狸只能點頭,少女們依依不舍地跟他道別,留下他孤獨地獨坐在台北的夜幕之中。
他真想哭……
人海茫茫要到哪里去找呢?阿朗,你到底在哪里?狐狸很想你,你知道嗎?
他難受地輕輕壓壓眼角,渾然不管其他人投過來的好奇眼光。
必他們什麼事呢?就算他真的很荒謬、很好笑,那又怎麼樣?他只想找到阿朗……只想告訴她……他真的很喜歡她。
「你在哪里啊?我好想你……阿朗……」
「嘿!」
狐狸難過地抬起頭,早先幫他的少女又回來了,兩張純真的面孔在他面前溫柔地微笑著。
「我們繼續找好不好?」
「可是你們要回家了……」
「沒關系,我們已經打過電話了。」少女們鼓勵地朝他微笑︰「來吧,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呢!」
他立刻起身,原先的疲累一掃而空!
就這樣,台北街頭出現了三個傻瓜,他們一邊走一邊用日語高聲叫著︰「阿朗!你在哪里?阿朗!快點出來啊,狐狸好想你……」
她偷偷模模地潛進美術館後方倒垃圾專用的小門,沉默的老人已經在那里等她許久,她裹著厚重的黑色風衣快速地閃進門。
老人拿著手電筒無聲地在前方引路,美術館一到閉館時間,所有的電源都會切斷,除了備用電力與警戒系統之外,任何光線都會驚動看管的守衛。
她已經在美術館外面等候了兩天,好不容易才感動了一直住在館內的老人。他負責清潔美術館,平時就住在美術館東測的清潔倉庫里;過去她曾見過教授與老人下棋,于是懷著一絲希望前來,而老人果然沒讓她失望。
她想過很多種方法,包括將原畫偷出來,以狐狸的本事那應該不會太難,但修補古畫的工程太浩大,所需要的工具更容易取得,與其大費周章把畫偷出來,不如由她進去還來得簡單些。
老人領著她在美術館中繞圈子,很輕易便閃過警戒系統和監視系統,不久之後老人在古畫室前停下腳步,他掏出鑰匙開門,等莫蕪薏進入之後才簡單地說了幾個字︰「五點,我會來幫你開門。」
她冷得直打哆嗦,但還是努力點點頭︰「我知道,絕不會令您為難的,請放心。」
老人無害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簡單地揮個手示意她進入,然後從外面將門鎖上。
黑暗中只剩她一個人了。
莫蕪薏忍住強烈的寒冷將古畫找了出來——幸好!幸好他們還沒有開始從事古畫的修補動作。
看著美術館人員臨摹出來的原畫,她直感謝老天他們還沒開始,要不然這張畫真的從此便毀了。
她很快將所有需要的工具找出來,現在她還不能開始修補主畫,她的右手還是非常不靈光,她得先想辦法做出一張破損的原畫,免得他們開始修補原畫時將教授的心敵國毀于一旦。
那是極為艱難的工作,但她沒得選擇,而且她的動作得要快……離藝術節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
坐在畫板前,她凝視著空白的畫布,寒澤織真的影像卻浮現在她的腦海……
他現在好嗎?雖然知道櫻冢小夜子不至于傷害他,但她仍忍不住擔心。
別沖動啊,織真!只要繼續堅持下去,他們一定能重新在一起的!
他們必須各自為彼此的命運奮斗!
盡避天各一方,但只要想到彼此的感情,她的心終于再度安定下來。
她的手不自覺地動了起來,空白的畫布上很快出現一張臉,只不過那並不是聖嬰的臉,而是寒澤織真的臉︰沉默而堅毅,一張猶如古代武士的臉。
緊接著第二張、第三張……寒澤織真的臉一張一張地出現在畫布上,若有所思的織真、微笑的織真、含蓄而深情的織真……
凝視著畫中的愛人,莫蕪薏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仿佛看到了……從寒澤織真凝視著自己的眼光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