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愛你母親……」
「嗯……我與父親的感情很糟糕,我一直不能原諒他冷落媽媽。我母親過世之後還是如此,一直到我父親過世前的那一小段日子才比較好,只是已經生疏了二十多年的感情,並非短時間內可以彌補的。」他輕嘆口氣,仰首看天︰「我只希望他們現在能重聚,重新再談一次戀愛……我母親是個很美的女人,如果有愛情,一定會更美、更動人……」
「我沒見過我媽媽,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不過我父親很愛她。家里其他的阿姨見到我,總是又愛又恨地說我父親這一生最愛的就是我媽,而最疼的孩子就是我,偏偏我又這麼短命……」
「你又來了!」
莫蕪薏淺淺一笑,扮個可愛的鬼臉︰「我只是照實轉述而已。」
「令尊到底有幾個妻子?」
「嗯……連我媽媽在同,有名分的四個,沒進門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四個?」寒澤織真大吃一驚。「令尊鐵定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
「英俊?」莫蕪薏側著頭認真地想了想,想到她父親那張橫眉豎眼的臉,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哈……可能台灣的女人眼光不同吧,我可不認為他英俊,頂多算是個有魅力的男人,不過,我想他哄女人的本事是極高的。因為我每個阿姨都十分美麗動人。」
凝視著她,微傾思考時有種特別動人的風韻;微微上揚的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讓他的心因為愛而滿溢。
愛情是如何開始的呢?也許是第一次見到她那淺淺的笑,也許是凝視著她微傾的額,也許是那雙清澈如水晶的澄淨眸子……他永遠忘不了那天清晨的影像,見到在湖畔寧靜作畫的女子,陽光灑在她的白衣上,那跳躍的光之精靈啊,多溫柔的笑容!
「你知道我有多久了?」
「一年多吧!我陪良將到大學參觀的時候……」他深深地笑了笑,眼角泛起回憶的細紋。「那時你已經是良將的女朋友了,可是我還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從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說的那麼坦白直率,天經地義似的;莫蕪薏想了很久,卻怎麼也想不起幾時曾見過他。
「那時候你和良將的感情很好……」他輕輕嘆息,仍忍不住那一絲遺憾黯然︰「你的眼里自然容不下其他人。而我也沒打算出現在你眼前,如果你能與良將一直幸福下去,我想也許我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你生命之中……我只希望你幸福快樂,其它的又有什麼重要?」
靜靜守候的感情啊!不知道為什麼,听起來竟有些令人心酸。
莫蕪薏怔怔地看著他,溫熱的水氣暖暖地氳了她的眼,迷迷蒙蒙的,他的影像看起來特別朦朧,她的心輕輕地顫動,透著隱隱的疼痛,卻說不出口。寒澤織真從她的手中取走已微冷的茶杯,用自己的手包圍住她冰涼的雙手,送到唇邊輕輕呵氣,暖暖的熱氣直透進她的心里。
她輕吁口氣。語言又能傳達什麼呢?此時此刻啊,已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她寧願什麼都不要想,寧願忘掉所有的過去未來,只讓自己靜靜地聆听他的心跳……
擁她入懷,將體溫送進她的身體里——
倚著他寬廣厚實的胸膛,他的心啊就在她的耳畔,穩定又強壯地擂著聲。
天好涼,細細的雪花跳著輕盈的舞步落在他們的身上,而他們的心好暖,凝視著雪花飛舞,寧靜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
就這樣直到永遠吧……如果可以的話,就這樣直到永遠!
讓這一刻凝固他們的靈魂,化作永恆的寧靜——
「咳……」
寒澤織真蹙起眉,小庭院外面傳來老婦人輕咳的聲音,他深吸一口氣,寧靜終不可得。
莫蕪薏不明所以地離開他的溫暖,風一吹她便機伶伶地打個寒顫。這天,好涼啊!
老婦人穩穩地走進小庭院,看著枯萎的花樹,不由得想起心愛的女孩兒,那在這里孤單地唱了二十年情歌的孩子……每每憶及,心里總涌出一陣又苦又酸的痛楚感。
她嘆口氣,在水流早已停止的小噴泉前站定。「織真,你真辜負了你爸媽的期望啊!」
寒澤織真牽著莫蕪薏的手來到老婦人身後站定,老婦人銀發似雪,看起來不知怎麼地,竟憔悴了許多。
「太祖母……這是蕪薏,我未來的妻子。」
老婦人緩緩轉身,眼前的女子比照片中的略瘦,神色也蒼白許多,但那雙眸子卻直透著清澈的堅定,毫不怯懦地回視她的審視。
她凝視著眼前的兩個孩子,他們之間的愛情很堅定,眼前已經是他們的永恆,但未來呢?什麼樣的感情值得用一生當賭注?
「你為了她願意放棄一切?」
「是。」
「即使她明天便死,永遠離開你身邊?」
寒澤織真輕輕握住莫蕪薏的手,凝視她姣美的容顏。那影像,其實早已深烙在他的每一個細胞之中……
今天也好,明天也好,他的心都再不能回復過去。她活著,他愛她;她逝去,他一樣愛她。
「是的。」他嘆息著微笑,眼里有深情的溫柔;唇角有無可奈何的愛情。「不管她活也好,死也好,我一樣愛她。」
「你真蠢……」老婦人有些惱怒,但她的眼角卻泛起淚光。
「太祖母——」
「你真蠢!與你媽媽一樣!」她說著,冷冷轉身離開小庭院。
寒澤織真沉默地凝視著老婦人的背影,帶著幾分傷感,輕輕地吁口氣。
老婦人連背影里都寫著失望,走起路不免顯得有些蹣跚。
走到門口時,她停下腳步,沙啞地開口︰「莫小姐,你忍心拖累他嗎?你真舍得要他為你放棄一切?」
寒澤織真大吃一驚︰「太祖母——」
莫蕪薏卻攔住他,微笑著凝視著他。「舍得。我真正舍不得的,是看他空有龐大財富卻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忍心,讓他守在我的床前,滿溢著愛;不忍心的,是讓他為愛瘋狂、為愛崩潰……老夫人,我舍得、我忍心;因為我愛他,一如他愛我。」
狂喜!他的心幾乎要因為滿溢的愛而爆炸!
他激動得壓抑不了自己,抱著她在滿天的雪花中飛舞!靶動的笑聲地冷空中飄揚,他想告訴全世界、想向全宇宙宣告,此生再也無憾——
老婦人愣愣地停在小庭院前,雪花輕輕落在她肩上,恍惚中,她似乎听到笑聲……少女銀鈴似的笑聲,那是多久以前呢?多少年前她也有過類似的感動、類似的瘋狂——
時光啊!究竟是如何摧折她的心智,竟令得她變得這般冷血無情……
她的唇角泛起感嘆的笑,無言地在雪花中離開了小庭院。
只是她再也忘不了了……那遺忘許多年的深情感動;她冷硬的心猶如雪花在陽光下暖暖融化,她終于想起來了,想起過去曾有的溫柔……
「戀人啊!你可听到我的心正隱隱泣血,請別叫我離開你……戀人啊!你是否遺忘那夜美麗的笑,請記得我們之間一切的好……」
吉他清脆的聲音在人行道上不停回響,她淒美的歌聲引得許多人佇足聆听。她獨坐在紅磚道上,唱著唱著,不知道為什麼,淚水竟緩緩落了下來。
心好痛啊,那揪緊的心弦幾乎要繃斷了!是誰?到底是誰教她這樣心痛?又到底是誰教她的心泣血,教她幾乎不能再忍受下去?
拌聲乍然而止,她突然覺得再也唱不下去了,只能茫然地抬首望著台北陰陰的天空。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自她的臉頰滑落;落在她的胸前、手上,落在吉他上,模糊了吉他上狐狸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