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來,她日夜活在沒有明天的恐懼之中,從剛開始的極度恐懼、排斥、認命,到現在的「不去想」,幾乎耗盡她大半青春歲月;然後,她終于學會與命運共存。
輩存!不是屈服、不是妥協,更不是放棄求生。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得那麼短,那她絕對不讓自己活得狼狽、活得悲哀,她要用每一分力氣去發光、發亮;要用每一個細胞用力呼吸、每一絲神經細細體會。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那麼短,那麼,走的時候她要帶著無憾的笑容,而不是含淚抱恨。
「Moore,休息一下吧,換我接班了。」吧台的酒保伸個懶腰。「阿朗不在,真辛苦,亂七八糟的客人多了好多。」
她笑了笑,退出吧台。
其實門口的把關還是很嚴格,甚至還更嚴格。上次打架的事件之後,門口原本只有兩個保鏢,現在已有四個了。只是以前阿朗在的時候,那些少女們總會包圍著阿朗,用崇拜的眼神追隨著她;現在阿朗不在了,那些少女們頓失所依,只好佔據在吧台,不停喝酒說話。光是這個晚上她就調了上百杯的「幻之美人」,到後來都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調酒機器了。
深吸一口氣,她爬上二樓。靠近欄桿處坐了兩條人影,一個是狐狸,另一個是寒澤織真。
狐狸今天打扮成金發藍眼的西方美女。嚼著口香糖的她,雙腿放在桌上停搖晃,一雙藍得妖詭的媚眼飄來飄去,看上去輕松的姿態,眼底卻透著警戒。
寒澤織真仰躺在椅背上。好幾個鐘頭了,動作一直沒換過,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他竟睡得十分香甜。
「休息了?」
「嗯。」
倚在欄桿前,莫蕪薏有趣地打量著狐狸。「你照顧他?」
狐狸骨架不小,眉目十分出色,她喜歡做各種奇怪的打扮,每次見到都很令人驚艷絕倒,是個百變美人,只可惜骨架略嫌大了些,要不然絕對可打滿分!
「誰教他是老大?」
「睡得這麼熟,鐵定是累壞了,怎麼不回去?」
狐狸嘿嘿一笑,睨了寒澤織真一眼。「我也有這種疑惑,還以為你會知道答案呢。」
無言的凝視仿佛喚醒了沉睡中的男人,他有些不安地略略側身,額頭上好大一片瘀青從陰影中出現,紅得有些泛紫。
「終于醒了?」狐狸懶洋洋地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都快變成僵尸了。你們聊吧,我出去透透氣。」
寒澤大夢初醒,發現自己睡著,很有些不安,立刻懊惱地坐直了身體。
莫蕪薏卻微微一笑,搖搖頭。凝視著寒澤織真額上的傷,她輕輕開口︰「怎麼弄的?」
他不自覺地踫踫傷口,不踫還好,一踫之下頓時疼得皺眉。「沒什麼……」
「對于不想讓女人知道的事,男人總愛回答‘沒什麼’。基因里固定為著的口頭禪?」
他笑起來,表情竟有著大男孩似的靦腆。
莫蕪薏倚在欄桿邊,樓下的樂隊正好演唱著「當男人遇上女人」。
柔柔地,帶著點淡淡的滄桑,蓄著大胡子的歌手略帶低啞的嗓子唱起來特別覺得溫柔。
「你很累了吧……」她輕輕地開口,語氣很平靜,像多年老友。
寒澤織真點頭︰「是啊……」
「那就再睡一會兒吧。」她說,背景襯著淡藍色燈光,像光圈。「我在這里陪你。」
「好。」他回答,凝睇她的側影。她知道自己美得像夢嗎?
奇異的幸福感令人安心。
他輕嘆口氣,再度緩緩閉上眼楮……夢啊,何時才能變成真實的幸福?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悄悄轉身。
他真的睡著了,平靜的睡容下不知道為什麼,竟令她的心涌出溫柔……暖暖的,蔓延了她的臉。
溫柔的歌,仍然低低地唱著——
當男人愛上女人,啊……當男人愛上女人……
第四章
愛在烽火蔓延時
涓淙流水入了他的夢,滴滴答答地,像雨;也像海浪拍打著他的夢。
藍色的海洋……
「給我一間像海的房子,然後讓我把你的影子鎖在里面,像海的聲音、海的影子。」
那是他說過的話。當這屋子還是黑白分明,充滿了冰冷的金屬味時,他擁著她,鼻息間,淨是她柔軟的香氣,輕輕地,他嚙著她小巧的耳珠,輕輕地說著。
于是,她穿著寬大的白襯衫,在雪白的牆上畫出一波一波水藍波浪,深深淺淺的藍,最深的那道藍影便是她……她的聲音,她的影子。
無涯的海,原來囚禁的不是昔日作畫的女子,而是他;像一片無法回頭、沒有盡頭的海洋宇宙,迷惑了他無助的靈魂、脆弱的愛情。
滴滴答答……海妖的歌聲啊,教人迷失方向。
涓淙流水入了他的夢——他唰地睜開了眼楮!
「蕪薏!」連滾帶爬地,他沖到浴間前,霧般玻璃模糊了他的視線。「蕪薏!」
玻璃門打開,她緩緩走了出來。毫無瑕疵的胴體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眼前,美得像是天神的雕刻;晶瑩水珠混雜著的香氣,輕輕一動,便似珍珠無聲抖落……
他驚喟聲!「你……怎麼來了?」
濕潤的發,仿佛發亮的烏緞,款擺著天真無邪,卻又風情無限的冶艷姿態;她淡淡微笑,微嫣雙頰透著嬰兒般的女敕紅。
「你是我丈夫,來看你也是應該的。」她回答,仰望他的神態仿佛他才是一絲不掛的人。
咬緊牙關,姬月良將猛然轉身走回大廳︰「這個地方是我私人的休息所,我不想任何人打擾!」
櫻冢小夜子不以為忤地跟著他走回大廳,自然得仿佛早已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她輕巧地爬上大床,抱著柔軟的大墊子欣賞屋內的布置。
「這里設計得很美,莫小姐果然是個品味極高的女人。」
被刺痛似的,姬月冷哼一聲在落地窗前站定。「你來與我討論我的前任女友?小夜子,幾時你也變得如此庸俗不堪了?」
她輕巧地笑,脆脆的聲音與蕪薏那麼不同。這更令他惱怒!這女人光明正大侵入他的生活,而她甚至不肯略微迎合他的喜好。
「我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政治游戲,你非要如此認真嗎?」
姬月良將唰地轉身。
她像個妖精!如此撩動人心,如此天真無邪,卻又如此……美得如此可惡可恨!
他沖到她面前,以一個絕對強勢的姿態壓倒她!
而他立刻發現自己犯的是多麼致命的錯誤!
她根本不怕他!
相反的,她正以某種奇異的平靜注視著他,不帶任何情緒;在她的眼中,他甚至不是個男人。
他想勒死她!因為心底那種他根本不願意面對與承認的該死感情!
「你最好別逼我!」他咬牙切齒地迸出話來。
「我用不著逼你,是你自己逼你自己。」小夜子平淡地回答︰「這不過是游戲,你早晚要認清這一點。」
「我現在就可以佔有你,讓你知道你所謂的‘游戲’,其實有多真實!」
「那也是早晚的事,我並不排斥懷有繼承人。」
姬月良將猛然起身,以可怕的眼神注視著她︰「你……真不是人……」
「錯了。」櫻冢小夜子緩緩起身,若無其事地輕揉自已被捏紅的手腕。那縴細的骨架幾乎一捏就碎,女敕白的肌膚上泛起的紅印子可以教任何男人瘋狂。
他得緊緊握緊雙拳才能制止自己體內賁張的原始——他該要征服,而不是成為奴隸!
她抬起眼,清澈的眼像一面鏡子——一面冷冷訴說實情的明鏡。
「我是人,一個比誰都懂游戲規則的人;而你,則是失去了規則,注定要淪為道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