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那笑里有一絲有趣。「我很喜歡你的說法,一般人會說‘保鏢’,可見得你並不是一般人。」
她扯了扯唇角︰「是嗎?那為什麼還要我同意?畢竟付錢的並不是我。」
「如果你不同意,拒絕和我合作,那麼即使我是大羅金仙也保不了你。」
「我現在有不和你合作的余地吧?」她看著她,語氣無奈而嘲諷。
薩非仔細注視著她。
她今年才十九歲,看起來卻像九十歲,那眼里的世故與滄桑是攝影機所遺漏的。她並不無助,而是——而是絕望。
她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種絕望而疲憊的氣息。
他靜靜的看了她三秒鐘,那三秒鐘里她沒有動、沒有表情,只是回視他,而眼光卻停在某個看不到而且封閉的地方。
「我以為你並沒有被那盞燈砸死!」
烈火閉上眼,顯然累了,她虛弱地低喃︰「我也那樣以為……」然後又沉入那幸福的黑暗之中。
薩非站在那里,知道她睡著了,便在她床邊坐下,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
多年以前他曾見過她,人如其名,一簇小小的烈火,狂野難馴,飽富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多年以後他再見到她,她卻絕望了。
生命力一點一滴自她的指尖流逝,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那流逝的速度,令人心驚又無措的!
當年他以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熄滅她這族耀眼的火花,那曾令他深深為之著迷目眩的光芒到底被什麼所覆蓋了?
他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溫暖傳到她的手上。
不管那是什麼,他都不會允許的!
他會保護她不再受任何傷——以他的生命立誓。
太輕易了嗎?
不!那深邃的眼所說的並不那麼輕易,那是多年來一再重復,不為人知的誓言。
那叫愛情。
「為什麼不去看她?你知道她會有多傷心!」當他在小小的咖啡屋里找到她時,劈頭第一句話就這樣問。
她垂著眼攪拌那早已冷了的咖啡。「我知道,可是你不明白。」
「我的確不明白。」程軒搖搖頭,在她的面前坐下,迷惑而嘆息地看著她。「如果我明白也不必到這里來找你,她是你的孩子,我從沒見過你對任何人如此冷血,為什麼獨獨對自己的孩子如此?」
「薩非說我是一頭嗜血的母獅。」她緩緩說著,聲音也有如一直嘆息︰「你听過這個故事嗎?母獅才會將甫出生的小獅子丟下山谷。在人眼里,那是再殘忍不過的事;但是沒人听到母獅的解釋,它也從不解釋。」
「你不是母獅子,她也不是小獅子,你們是母女!」
盧嫚抬起眼,一抹悲哀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空白和沉默。「我想我也無須對你多作解釋吧︰」
程軒沉默了一下,輕輕澀澀地笑笑。「的確不用,我只是——」他嘆息一聲。「我只是真的不了解你,我們認識十多年了,這樣做對她是一種傷害,你我都明白,可是你還是這樣堅持,到底是為什麼呢?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告訴我?」
她端起那杯冰冷的咖啡淺啜一口,味道又苦又澀。她輕輕蹙起眉頭,思索著連自己也不明白的問題,明知道冷掉的咖啡是這樣的滋味,為什麼還喝?
明知道用情苦,為什麼還用?
她慘慘的笑了笑。「不要再問這些問題了,連我自己也沒有的答案,即使想回答也做不到的!」
他望著她,又想嘆息了。
十多年前他只是個剛實習完的小醫生,而她是個替身演員;十多年之後,他已經是一家醫院的副院長,她也變成揚名國際的影人。但不知道為什麼,每回見到她他總會嘆息,總想嘆息。
她美麗如昔,歲月褪去她艷影四座的銳利光芒,卻也給予她洗練之後的雍容。只是那沉默仍沒變,十多年以來他沒見過她大笑,即使在熒幕上的幸福都帶了點哀愁。
「強悍的哀愁」——記得有一位影評人這樣形容她。
程軒果真嘆息一聲,端起她面前的冷咖啡喝掉它。「這對你的神經不好,更何況也冷了,你最恨冷咖啡的,不是嗎?」
盧嫚笑了笑,「你的記憶力真的很可怕!」
「不是對每件事都這樣的,我的腦容量也有限。」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垂下眼,半晌之後再看她,眼里淨是平靜。「你對烈火所做的安排我很感激。」
他悵然若失地聳肩,專業也回來了。「不是我做的安排,是你請的那們薩先生要求的——兩位專用的特別護士、兩位輪流的專業大夫、絕不能替換人員;在經過我和他的同意之前,任何進房的醫護人員都將被視為入侵者。」他笑了笑。「我一點也不懷疑他對付入侵者的方法會比上我的手術台還慘。」
「薩非是最專業的。」
「不如說是最用心的,那個年輕人不是為錢賣命的人。」
她抬起眼,有幾分不解。
程軒搖搖頭。「你被蒙蔽太久了,張開眼楮吧!我發覺你看不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窩在西門町的小舞廳里,她的表情仍是一逕的叛逆不馴,叼著煙眯著眼注視著在狂熱節奏之下,在舞池中跳舞的人們。
在這個地方她是很有名的,誰有知道烈欣這號人物?她敢打架,而且能打架!她的脾氣暴烈,看不順眼就打,是標準的「惡女」。他們也都知道她老子是在西門町看場子的,這幾乎算是她的地盤,識相的誰也不敢惹她。
當然也有人不識相,他們掛彩的慘相流傳在舞廳的每一個角落里——
今天的烈欣看起來更不好惹,她那緊繃的姿態看上去就是隨時隨地準備大打一場的樣子,而她的眼楮正四下搜尋著那個將要倒楣的可憐蟲。
有人說著名的烈火是烈欣的姊姊,若問起這件事,她心情好時會瞪你一眼,叫你閉嘴;而她心情不好時會請你到洗手間去,好好「解答」一下你的疑問。
她的輪廓和烈火真的很神似,濃眉大眼的英氣逼人,可是眉宇之間又有種縴細的柔媚——不過現在她的眼里只有煞氣,一種極待發泄的煞氣!
「又是什麼事惹你不高興?看你那副想殺人的樣子!」小柏來到她的身邊,自然地將手搭在她的肩上。
烈欣惱怒地甩開他。「你少惹我!」
「干嘛啊?我又做錯什麼了?」他一瞼無辜的嚷︰「什麼叫惹你?你是我女朋友,搭搭肩都犯法?」
「誰是你女朋友?你再瞎說我打爛你!」她惡狠狠地揚起手威脅。
「喲!你不要啊!很多人等著排隊哩!」排骨笑嘻嘻地拍了拍在另一邊站著的珍妮,「看到沒有?人家想我們小柏很久了,還寫過情書呢!」
「死排骨!你閉嘴好不好?」小柏用力推,他陪著笑臉轉向她︰「你不要听他胡說!我才不喜歡那個什麼珍妮的!」
「是嗎?這麼好?還有人寫情書給你?」她冷笑著斜睨他,怒氣在眼中蓄勢待發。「那好啊!有人送上門干嘛不要?你去啊!」她推他。「去啊!」
「小烈!」小柏無奈地高舉雙手嚷著︰「那不關我的事啊!她愛寫我有什麼辦法?我根本不想理她,你在吃哪門子的醋嘛!」
「什麼叫不關心你的事?」她蠻橫地叫了起來存心找碴。你不去招惹她,她會寫情書給你?那你干嘛要收?她不要臉你也跟著不要瞼?她去死你去不去?」
「你這根本是無理取鬧——」
「我就是無理取鬧!」她瞪著他吼道︰「你現在就去跟她說清楚,要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