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你那家店做得不錯?」
「還好,可以維持而已。」她走到客廳在她的面前坐下︰「這次回來多久?」
「不一定,不過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他們希望我留下來,我正在考慮。」她靜靜地微笑,當年那股迫人的銳氣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點滄桑和歷練。
當年秦亞也並不好過,事實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並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她和杜辛卻成了代罪羔羊,何阿姨在醫院里瘋狂地指著他們叫劊子手的那一幕,很是令人心碎!
她們家里的人一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沒說,小樓也沒說;即使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只知道她外公外婆高高興興地建了新樓準備給麼女當嫁妝,而不到幾個月,她行一背遠趕重洋,兩位老人家只好繼續望穿秋水等待。
這十年來,秦亞修得了兩個博士學位,在日本大學里教書;後來在商場上當高級主管,事業做得有聲有色,卻一直小泵獨處,連男朋友都沒听說過一個。
「你們也好久沒見面了,好好聊聊,我累了,先進去休息了。」尚太太很識趣地告退。她雖然一直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倒對女兒和妹妹之間的關系相當容忍;或許母女連心,她不想逼她們說那一段往事。
她和秦亞坐在客廳里默默相對,妖妖不安分地自口袋中溜了出來,她還來不及藏住它,秦亞已伸出手掌,讓它爬了上去。
「這是妖妖吧?」
「你知道?」
她笑了笑︰「听你媽媽說,你養了只四不象的小敝物。」
「這是小雨的寵物。」她不由自主地說著。
她抬頭望了她一眼,輕輕伸手和妖妖握手︰「你還沒原諒我嗎?」
她搖頭︰「那不是任何人的錯。」
「總要有人可以責怪才能夠心安理得。」
「你怪你自己?」她有些意外。過去十年來,她們不曾談論過這件事,雖然已恢復邦交,但那件事一直是個禁忌、是個心結!誰也不敢輕易提起。
沒想到她才剛回來,她們便開門見山地談起過去。
「剛開始的時候是。」她坐直身子,妖妖已爬上她的手臂,玩弄著她袖口的荷葉邊︰「我一直怪我自己,沒听你的勸告。」
「當年我只是個孩子。」
她笑了︰「當年你可沒那麼認為。你那篇義正詞嚴的演講折磨我許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听了你的話,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或許小雨不會死,何太太不會瘋,一切都會因而改變。」
「不見得。」她搖搖頭苦笑︰「我的想法和你有出入,我一直記得你說,即使沒有你,杜辛仍然不會和小雨在一起,那是事實;只是我當年太天真,真以為自己可以只手擎天。」
「後來我想通了。」她輕輕撫模妖妖的背︰「那一切都已過去,我再如何自責也沒有用,索性放開它,過自己的生活。」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結婚?」
「我沒有不結婚。」這次輪到她意外了︰「我只是一直沒遇到可以相愛的人而已,你不是叫我找個真正相愛的人嗎?我一直在尋找那個人。」
看!多可笑,孩子拼命在學習成人的行為模式以便更象「成人」,而成人卻反過頭來學習孩子們的觀念。
她苦笑著搖搖頭,這世界有時真是荒謬得可以!
「那你呢?為什麼一直不交男朋友?你媽媽剛剛告訴我她很擔心你,到現在也沒見你交過一個半個男朋友。」
「我的理由和你一樣。」
「還忘不了小飛?」
她笑了笑。
秦亞理解地點點頭,看來她真的已經變了,只是這個改變不知道來得是不是時候?
若沒有當年的事,今天她應該已和杜辛結婚,完成她理想中的家園。她重拾夢想,卻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在得失之間,誰也無法衡量到底該怎麼做!
「他們一家人一直都沒有消息嗎?」
「嗯!七年前就沒有消息嗎?」
她輕輕嘆口氣,眼角那幾道痕跡看起來十分疲憊滄桑。
她想問她是不是也一樣忘不了杜辛?便終究沒有問出口。在這麼多年之後再問這種問題已十分多余,而且傷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天知道杜辛現在在天涯的哪一個角落里。
妖妖在這時十分合作地打了好幾個呵欠,它那可愛的模樣讓她們忍不住相視而笑,她輕輕地抱起它︰「夜深了,阿姨也早點休息吧!」
她點點頭,深深地望著已是半睡眠狀態的妖妖︰「如果小雨還活著,不知道今天的她會是什麼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我懷念她比任何人都多。」
***
任何有過她們這種經歷的人都不會輕易忘記吧!
翌日當她開店時,心里這樣想著。
門口仍放著一束百合花,這已經是第——忘了第幾束了,那個男子每天六點到店里來報到,總是指名要她調杯威士忌加冰塊給他,什麼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望著窗外。
他很少喝第二杯,總是坐一個鐘頭便走,仍半句話都沒說。
起初她並不知道花是他送的,直到有一天,對面花店的小姐到店里來看她時,才告訴她,原來每天的花都是他送的。
他看起來大約在四十歲上下,穿著打扮很隨意,但看得出來是個很有品味的男人;五官端正,戴著金框細邊眼鏡,十分斯文,有股中年男子的憂郁。
她從來沒看清楚他的長相,奇怪的是,對他的長相她也不好奇,只是有種奇異的熟悉感。
他每天坐的位置都很固定,必是靠馬路的窗邊。有時一進門看到位置上有人,他會不說什麼轉身就走;後來她索性每天到了固定的時間便在那個位置上放塊「已訂位」的牌子,不為什麼,只是出于一種直覺,那個位置對他似乎有特殊的意義。
這片店面在她之前一直是做服裝生意,直到她接收了它才改為咖啡店,照理說,應是不太可能對任何人產生特殊意義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
他並非為她而來,那束花也不一定是送給她,雖然這家店除了她,其他的都是工讀生。
美綺取笑她說,那個中年男子不該送她百合,該送她水仙;因為除了她自己之外,她不我看任何人一眼,或者該說,不多看任何男人一眼。
那個中年男子也不例外。
每天下午,按例是比較空閑的時刻,在這個時候,她會一個人挑個位置,沖杯濃濃的茶,放起喜多郎的音樂,在店里靜靜地讀書。
她很滿足于自我的生活。
這些年來,也有人追求過她,但總被她那老僧入定般的態度嚇跑。現代的愛情太速食,早上驚艷,下午追求,晚上熱戀,隔天早晨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那種感情稱之為「愛情」,簡直是辱沒了那兩個字!
有人說這是個愛情泛濫的時代,她可不覺得,她覺得這是個愛情荒蕪的時代!
那個男子的執著顯得彌足珍貴,或許她是該多看他兩眼,至少看清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小樓。」門口的風鈴響了起來,是麥文;她嘆口氣,合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童話書。
「喝什麼?」
「威士忌加冰。」
「什麼時候換的口味?」
「自從那個百合情聖出現之後。」他悶悶地說著,在她的面前坐下來。
她替他調了酒放在他的面前︰「又溜班?」
「剛從客戶那里回來。」他啜了口酒,不太習慣地皺了皺眉頭。
「算了吧!還是喝白蘭地好了。」
「不要!」他固執地又啜了一口,臉上有股孩子氣的倔強。
麥文是個迷人的男子,但他太好勝,首次在她那里踫釘子,使他十分不甘心,日日夜夜跑來糾纏,以打動她為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