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揉揉疲憊的眼楮,記不清自己到底在這里坐了多久了,只知道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議,肚子響亮地吵了起來,又一天過去了!
看日升日落是他每天唯一的功課,除了看日升日落之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可以做,甚至連三餐都變得可有可無;海文或許說對了,他是在慢性自殺。
問題是他既沒有求生的,也沒有強烈求死的,只是腦子在罷工,很長的一段罷工。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來阻止這場罷工,因為連他的思想也停頓了,活著只是單純地活著。
「你餓了嗎?」他朝一直蜷縮在沙發上的孩子問道。
那孩子連動都沒有動一下,顯示了他對他的問題並不感興趣?或者是他沒有听到?
他有些擔心了!
昨天他剛搬進來,午後下著好大的雨,在屋子的轉角處,他看到了他,一時之間,他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
童年的夢想在那時實現了!
一團淡淡的金光圍繞著蜷縮在地上的孩子身上,有剎時他以為自己的眼前坐著的是一只翩翩飛舞的斑蝶!
然後孩子抬起頭來;他有一雙漆黑如夜的星眸,仿佛昔日的周黛眉。
那麼多那麼多的傷痛涌來,幾乎要使他調頭而去!
大雨像是天上的神仙打翻了水缸;兩人在大雨中相互凝視,祁寒沒有言語,他打開門,拉起孩子小小的手走進屋內,弄了一碗泡面給他,他們自始至終都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
孩子仍是蜷縮在破舊滿是棉絮的沙發上,不言不語,似乎從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身體不曾移動過分毫,昨天淋濕的衣服還穿在身上。
祁寒有些愧疚了,他將他帶進來,沒有好好照顧他,說不定這孩子病了!
他移動酸痛的身體,走到沙發旁,孩子睜著一雙如星子般的明眸,懷著戒心地看著他。
「你生病了嗎?」他伸出手想探探孩子的頭。
孩子猛然跳起,縮在沙發的另一角瞪著他,凌亂的頭發像是許久未洗了的垂在額頭上,破爛的衣服發出一股異味,他的手腳上沾著不少泥沙,隱隱約約有些血絲沾在上面。
一個令人心痛的流浪兒。
「家呢?」他輕問。
孩子別過頭去不理他,身子微微顫抖,他這才注意到天氣很冷,屋內陰寒得令人瑟縮。
「去洗個澡,我弄些東西喂飽我們好嗎?」
孩子依舊是一動也不動地瞪著他。
祁寒嘆口氣站起來,指指浴室,然後自己走進狹小髒亂的廚房;不久,浴室里傳來微弱的水聲,他才微微笑了笑。
最美的事物總是和最丑陋的事實擺在一起,他以為他撿到的是一只金光閃爍的斑蝶,結果是一個流浪街頭、對一切事物都不信任的流浪兒。
當他以為找到幸福時——
他甩甩頭,不再去想那令人傷痛的往事;有些傷口的確不會痊愈,但至少可以避免去觸動它!
千篇一律的冷凍食品,不需要花上太多的時間就可以處理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生活品質極端挑剔的他,已不再講究食物的美味與否,能填飽肚子不致餓死已是最大的要求!
微波爐尖銳的聲音響起,他拿出兩份速食走向客廳。
孩子穿著原來的髒衣服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對室內的一切視若無睹,他不禁皺了皺眉頭,將東西擺在他的眼前後,自行李堆中找出一件干淨的襯衫交給他︰「換上它。」
孩子看了他一眼,無言地抓起襯衫,再次走進浴室。再出來時已換上他的衣服,襯衫下擺長得幾乎要蓋到他的膝蓋,使他看起來更加嬌小,濕漉漉的頭發仍然滴著水。
「先吃點東西。」
孩子不發一語地坐在他的面前,毫無異議打開冷凍食品,狼吞虎咽起來。
他不禁有些愧疚,自昨夜的一碗泡面之後,他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自己無所謂,但眼前的孩子仍在發育階段,常常餓肚子對他不會有好處。
「你住在那里?」
孩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來埋頭大吃。
「告訴我你家在什麼地方,我才能送你回去。」
一听到他要送他回去,小孩觸電似地跳了起來,抓起自己的髒衣服便往外沖。
「等一等!」祁寒抓住他瘦弱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不必你趕!我自己會走!」孩子使勁掙扎,粗暴地踢著他。
「我沒說要趕你走。」他避開他踢來的腿,用力抓住他的雙手︰「不要打人!」
孩子靜下來,怒視著他︰「不要說謊!」
祁寒將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我不會說謊,我只是不願意你的家人找不到你,我不想惹麻煩。」
孩子冷哼一聲︰「放心,我沒有家人,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吃完東西我就走!」
祁寒望著這孩子出奇美麗又出奇倔強的臉︰「你有地方可以去嗎?」
他別開臉,忿忿地不肯開口。
祁寒聳聳肩,將他吃到一半的東西往他的面前一推︰「吃吧!吃完了早點睡。」
孩子猶豫地看著他,祁寒拿起了自己的那份吃了起來。
半晌,孩子才重新端起食物開始吃。祁寒已陷入自已的思緒中,再次遺忘了他。
「我要祁寒。」
電影公司的老板嘆口氣,搖搖頭︰「金奇,不要不講理,祁寒不行了,他來做電影音樂不會有好效果的。」
金奇推推墨鏡,倨傲的態度是不容反駁的堅決︰「我只要他來做這部電影的原聲帶,你不要拿一些流行音樂來搪塞我!我要一卷真正的原聲帶!」
邱老板和他的助手對望一眼,眼前這個曾在國外得過新銳導演獎的男人,氣焰高漲得驚人!
什麼都要最好的,偏偏電影音樂要找個冷門得要命的音樂家來做;祁寒在一年前的確紅透半邊天,但現在已沒人記得他的名字了。
「為什麼不找飛碟或滾石的制作人呢?他們都很有才華,而且很受歡迎——」
「祁寒。」金奇墨鏡後的厲眼毫不留情地掃過他們︰「要不然這部電影就拉倒。」
邱老板連忙起身陪笑︰「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找不到他啊!你也知道他這個人很孤僻,不愛和人接觸,他原本所屬的唱片公司又守口如瓶——」
「我自己去找,找到了就用他。」金奇淡淡丟下一句話便往外走。
「金導演!金——」
他砰地一聲關上辦公室的門揚長而去;邱老板喃喃詛咒幾句,他的助理對他莫可奈何地笑笑。
「他媽的!真是固執得要命!臭屁個鬼!要不是拿過幾個小獎,老子才不甩你呢!」
「沒辦法啊!現在的年輕人最吃這一套,他的上一部電影可是近年來票房最高的!
好多公司想找他拍戲還沒那個機會呢!」
「那又怎麼樣?惹火了老子,我一樣開除他!」邱老板忿忿罵道,卻心知肚明是不可能的!
現在台灣的電影不景氣到了極點,倒的倒、關的關,不關不倒的也都是拍一些小電影,真正的大片沒幾個人敢投資,更沒幾個人敢拍。
想想花上一、二千萬拍的電影,上戲院的人小貓二、三只,只要一部就可以傾家蕩產了!
金奇是少數幾個有票房保證的導演之一,他拍的東西夠水準又不花太多錢,不到一千萬就可以拍成戲,且品質總是好的沒話說,這樣的人罵歸罵,真的叫開除他,他還真是辦不到!
「去查查祁寒在那里吧!」他有些喪氣的交待。
「真的要找他?」
「廢話!難道你要金奇知道我們根本沒找過那個落魄潦倒的鬼音樂家?」
助理伸伸舌頭,領命而去。
邱老板嘆口氣,其實他何嘗不想拍一些真正有理想、有水準的東西?他又怎麼不想樣樣盡善盡美,好拿個什麼獎之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