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圖跟蹤那女郎,卻被她甩掉,她有著深厚的中國武術功底。
我幾乎要為心中那猜想激動得想要叫出來,我回家告訴父親與母親剛剛的發現,我們在驚奇與懷疑的同時,立即開始動用家族的力量試圖與他聯絡,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未待父親開口,楊風的聲音仿佛是劈面而來︰「夏川,你們參加葬禮時確定見的是曉頤的遺體嗎?」
「沒有,她大哥帶回的是她的骨灰。楊風。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仲子一個勁地說,她好像看到了媽媽。剛剛我收到一張紙條,提醒我離開日本的路上可能會有伏擊,手寫,非常匆忙潦草,可是,我總覺得那是她,她……」他的聲音有克制不住的緊張與顫抖。
「澤男看到一個很像她的女人。」
「在哪里?」
「你剛走,在我們家附近。」
「……」電話那頭,他似乎愣住了。
「楊風……」
「她……沒有死,她一定沒有死!
電話里,突然傳來仲子大聲的叫喊︰「媽媽!」
然後是「轟」的一聲,電話似乎失手掉在了地上,父親听到「砰」的一聲身體倒地的聲音,「楊風!楊風……」父親喊道,卻听不到他的回復,只听到旁邊仲子的聲音在大聲地叫著,「爸爸!爸爸……媽媽、媽媽別走,爸爸暈過去了……」
大約過了半分鐘,一聲清響,電話被掛斷了。只留下我們一家人面面相覷。
大約是在半年之後,我們收到一封來歷不明的掛號信,信里只有一張照片。
在他那扇盛滿了碧藍海洋與明亮晴光的大落地窗前、他正低頭吻著懷里的女子,夏小姐,不,應該叫楊夫人了,她的手繞著他的頸項,親吻里的微笑唇角有著好笑的無可奈何。因為,小小的仲子正拉著她和他的衣服,仰著臉、嘟著嘴,不無意見地委屈地備受冷落地望著爸爸與媽媽……
尾聲
楊風與夏曉頤的故事完結了,小說也該到此結束了。
至于聶寒(澤男)與尹霜白,則是另外一個更長也更傷感的故事。
經過是怎樣,你可以從一些細枝末節里猜測。
結局如何,由你做主。
後記
「仲子」的來處︰
《詩經•鄭風》有《將仲子》一篇,「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榿。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棒著幾千年的時光,看到《詩經》里的這一幕,是多麼的美麗。
初夏後園,秦桑綠枝低,或者是午後、或者是無人的黃昏,那熱烈的追求者徘徊在牆園外,急欲越牆而過,妙齡的少女又愛又怕,只好央求她的意中人,請不要再這樣,不要翻入我家的後園,不要踩折我的桑樹枝,我雖然想念你,卻也害怕爹爹的責罵……
之所以美麗,是因為那幾千年的時光過濾之後,當時當刻那麼入骨入心的感受已變得輕微,且因為流逝與傳唱,而有了古雅的芬芳。那是遙遠的憂愁,別人的憂愁——憂愁因為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就美麗起來。
但如果將故事放在現代,牆所代表的意義更為突出,她的不得已雖然內容大不相同,但仍然是不得已、左右為難、進退維谷……不知道看這篇小說的人還會不會有美麗之感?
起碼我沒有,或者說不全是。
或許在剛開始的時候曾經有過寫作的快感,可是後來,卻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憂郁、焦慮、絕望、無法顛覆命運的無力感。我跟著他和她一路備受煎熬,感受著愛情的執妄、人世的荒謬與殘酷……
這個故事的主題是宿命,不是無常、世事的無常變幻雖然也會令人啼噓感傷,但還是帶著一點點人世的暖意;可是宿命不一樣,因為那已淪入執著的愛情,他和她必須且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在這條既定的宿命的路上一直走下去,不能回頭。帶著殉情一般的執拗,盡頭是懸崖,是荊棘火海。
然而,總算還是寫完了,再痛苦,也終于還是可以結束了。
因為這個過程中的痛苦,令我在能力之內沒能寫得更好更理智,也因為這痛苦,令我放棄了原先的結局——死亡的救贖、眾神的親吻,讓聖潔的回歸聖潔、令有罪的省視罪惡,大家一起來懺悔。
對寫者而言,死亡是一切罪孽的終結與清洗,等同于新生。這樣的結局更具深長的意義,更具對宿命主題的尊重;可是,能不能不要這樣?能不能在失卻信仰之後,仍保留對信仰善意的緬懷與小小的俯身親吻?能不能允許我們在感知生之蒼涼的同時仍保有芬芳的心靈?
我希望可以,所以讀者們看到了一個團圓的美好結局。
命運是莊嚴的,值得敬畏;可是,為所愛所親的人活好當下,無憾、無負擔、負責任地活好自己與愛人的當下,誰說又不值得尊敬與贊賞呢?
放下筆,我的窗外是南國四月,木棉花事闌珊,春風困人,芳日已近糜荼,等待收梢,等待我補一個長長的春眠……
放下書,請你們在每一個四季里盡興地感受陽光雨露與人生的起落,請永遠不要氣餒與絕望、請常常微笑,還請偶爾與我一同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