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位在住宿酒店的走廊,與跟隨在服務生身後的父親擦肩而過的日本男子。
案親當時只是因為感覺似曾相識,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從對方的神情看來他顯然已經認出了父親,卻故作鎮靜,快步消失在走廊的轉角。
半個小時後,父親終于想起,曾在四小姐的葬禮上見過他一面,此人是日本伊賀流同去參加葬禮的五人之一,職位似乎是一名堂主,與方微門下一位女弟子的交情似乎不錯,那一天他是一直留到葬禮完全結束才離開。他似乎很震驚甚至忌諱在這個地方與父親相遇,竟當做完全不認識,未免奇怪……
案親沖出房間,他想起有人曾向他介紹過,那男子是一位姓歐的女弟子的未婚夫,而那名女弟子正是隨方微前往小鎮尋找四小姐並親聞她臨終遺言的兩個弟子之—……
案親很容易地在服務台得到他的資料,十天前住進酒店,同行的還有一男一女兩個日本小孩,是他的孩子。
「這麼年輕就有兩個孩子,難以想象,你們東方人都習慣早婚嗎?」金發女郎微笑著用英語道,「很少能見到這麼漂亮的東方小孩,可惜不太開朗,很少說話。」
「噢……對不起,五分鐘之前他們剛退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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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不算太遲,父親重又跟上他們。
那男人帶著兩個孩子坐車穿過半座城市,在另一間酒店重新人住,父親听見他低聲地對兩個孩子說︰「明天就會有結果了,我已盡力,只能幫你們到這里。」
清秀的十四歲少年拉著小女孩的手,躬身道︰「謝謝叔叔。」
小女孩抬頭看著哥哥,眉目如畫,一雙大眼楮圓圓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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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父親跟蹤他們前往唐人街的一家印度武館,這家武館正是父親拜訪遭拒的聯絡分點之一。不知為什麼,那人似乎頗通門道,對方非但並未為難苛責,甚至頗為禮貌恭敬地請他們進人。
半個小時之後,男子告辭離開,兩個孩子顯然留了下來。
男子離開的五分鐘後,武館的門突然關閉,令父親感到不對勁的是,關門的兩個人神情鬼祟,明顯是緬越籍男子,他的組織向來不吸收緬越籍成員,更何況出任總部聯絡員?
那兩個孩子可能有危險!
案親闖進武館,擊昏一名緬甸人,解開被縛的渾身是血的男人,正是前些天父親在接觸時拒絕他的印度人。
「那兩個孩子呢?」父親用英語問。
「被他們帶走了。那個小女孩身上為什麼會有二當家的權力戒指?這是瀆職大罪……」父親愣住,這才明白為什麼兩個孩子能如此順利地找到這里。
「那群人想要干什麼」’
男人說出一個五條街外的日本茶道館的名字與房間號碼,喘息著道︰「你若是朋友,請快點前住,請二當家當心……」
案親為他撥打了急救電話,匆匆離開。
房間里空無一人。父親愣在當場。
陛主是一位須發皆白的日裔老者,冷冷地對父親道︰「我說過,客人尚未到來。」
案親終于在離茶道館一街之隔的小巷發現他與那兩個孩子。
「你胡說!胡說!」陡然炸響操著華語的男子聲音,既怒且痛,震得人耳鼓發麻。
案親循著聲音,急步轉人小巷,只听得「咕咚」一聲,巷內那長身黑衣的男子猝然暈死倒地。左手猶自緊抱著小女孩,少年倚靠著牆壁,滿臉痛苦之色,左肩似乎被方才男子驚怒之下捏傷。
要命的是,巷子里還有另外五個人,正是突襲分點擄走孩子的那幾個緬甸人。
一人操著英語惡毒的一聲咒罵,拔出明晃晃的緬刀,大聲道︰「真是天賜良機!」
「住手!」父親急斥。
第一刀已然斬人暈迷的楊風的右臂,鮮血濺射,父親只來得及止住斬落他頭部的第二把刀。
刀鋒勁力未消,借著余勢自楊風面部直向胸月復劃去。
案親擊飛那人的緬刀,一腳將他逼退。
「伯伯!伯伯!快醒醒!」背後的少年大叫道,不知用什麼手法在楊風的頭頂穴位一下重擊。
案親回過頭,地上,楊風正緩緩睜開眼。
第三刀已呼嘯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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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親後來才知曉,圍殺楊鳳的那幾個人中間有三個正是加州最凶殘的亞裔黑幫的刀手,出了名的身手了得、驍勇殘忍。事後才感心涼。
楊風一拳擊飛一名對手,反手一記緬刀擦過帶頭男子的頸側,沒人牆壁中。
對方一時間被震懾,一動也不敢動。
楊風心中焦慮,無心戀戰,左手抱著小女孩,右手拉起少年,與父親向前急奔。
直到一個廢棄無人的洗車場方才停住。
「夏曉顧夏小姐究竟怎樣了?」他顫聲道。
那少年強忍肩傷痛楚,低聲道︰「您個要太難過,媽媽……不,夏阿姨,確實已經去世了,是被方微殺死的。」
她死于卑鄙的謀殺!
「是的,楊風,我請求你。」她道。
他緊緊地閉上雙眼,「好,你所希望的,我都答應。」
她發覺自己懷孕的那一天,那一天的夜里,她親口促成的允諾,她與他的訣別。
她知道,這也許便是一生一世的離別了。
她靠在暗夜的窗口,看著他越出庭院,在門前的梧桐樹下站立良久,終于走向空曠的街心,再也不作停留地向前、一直向前……那身影,終于隱人街的盡頭。她決定生下這個孩子。
回到東京,重見父兄師友與未婚大的那一刻,她奇怪地感到,她的心再也回不來這個世界了。此前,她曾日夜思慮如何擺月兌禁錮歸來,一朝歸來,卻悵然若失。
她的心里一直是清楚的,只是那一刻才浮雲散盡、水落石出。再也無法推月兌逃避。
這事實令她羞愧無地。不全是楊風的錯啊……她莫非沒有一點責任?
信仰、榮譽、情感……她一次盡數背叛,這是不可原諒的。盡避她的愛也是無辜的。
然而,那顆心恐怕永遠回不來了。
她借口游學歐洲離開日本,在英國用半年時間提前拿到學位,然後回到日本尋一小鎮待產,後來生下一個女兒。做母親的感覺滿足而欣喜,抱著初生的嬰兒,她百感交集,宛如新生。
從此,她開始東京與小鎮兩地往返。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他人並未察覺的情形下進行,起碼她認為是足夠隱秘的,而已她十分謹慎,每次總是先行飛往歐洲各地再轉道小鎮,返回時亦經由他地返回東京。
女兒漸漸大了,多麼可愛,雖然托付大學時期的同學夫妻養育,不致牽掛,然而她總是想念,每次踏進那片藍色的海灣,她總是希望能夠永遠不再離開。
這錯謬的矛盾重重的人生,她于意外中身陷迷途,竟覺甘多于苦。
端木對她一如既往地好,可是,她的心已經不在了,已經被祭奠給那段罪孽的愛情。
「對不起。」她抱歉地對他道,這高尚謙和的君子曾是她短暫少女夢境的模糊身影,她也曾經有過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的初衷,可是……回不了頭了。
「為什麼?是我的錯嗎,」他問。
她微笑,目中滿是負疚,「是我的錯,你日後自然會明白。」
端木家開始施加壓力,父親開始責問她。
她告訴白發的父親︰「我愛上了別人,但不能在一起。我會盡一切力量地維護三方的名譽,但請不要逼迫我嫁給端木。」
她從小尊敬的父親,寵愛她的父親,問她︰「你所謂的愛情比兩家的世代友誼與聲譽更重要嗎?比一個可以帶給你榮光與安穩優裕生活的婚約更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