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是公孫聿小姐的家嗎?)聲音繼續傳出,這次帶了點猶豫。
視訊螢幕前,一雙黑眸因為憶起什麼事而閃爍著復雜的光亮,握著听筒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站在公孫聿家樓下的人正是狄米特里。
由於樓下的電鈐只是一個普通的裝置,上面附上電眼以方便住戶觀看來訪者是誰,因此來訪者本身是看不到所要拜訪對象的臉孔,所以他才會顯得有點不安。
對方依然沒有回話,電鈴裝置傳來干擾的沙沙聲響,他擰起眉,狂風夾帶的勁雨不斷地打在他臉上,雨水順著頭發滑落臉頰,他伸出一只手,將頭發統統往後撥,露出一張清晰突出的臉孔。
不會是沒有人在家吧?但他明明听見話筒被拿起的聲音啊!
狄米特里在公孫聿所任職的航空公司打听過,知道她這幾天沒有排班,奇怪的是除了地址之外,沒有知道她的行蹤;從她們的口中,他得知公孫聿是一個獨來獨往、不跟任何人過從甚密的神秘人物。
狂風瞬間卷來,巷子口低矮建築上的鐵片嘎嘎作響,不知哪兒的盆栽被吹落下來,發出砰然大響,狄米待里無暇分心注意自己的安危,眼楮和耳朵都專注在電眼上,恨不能透過這個電眼看清楚里頭的一切。
不在嗎?他乾脆彎,靠近電眼努力的瞧,雖然這舉動很傻,但是想見到她的心情那麼強烈,不做些傻事他覺得無法安靜下來。
突然,喀的一聲,他听見話筒被狠狠掛上的聲音。
電眼前的黑眸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眨了幾下,深思了一會兒,突然綻出放明亮的光芒。
沒錯!他感動得握緊雙拳,內心沸騰的熱血使他完全感覺不到濕透的身體帶來的寒意。
那掛斷話筒的聲音雖然听起來很不友善,但是卻意味著剛剛在螢幕前觀看他的人一定是公孫聿本人,不然不會在看到他之後一聲不響地就掛上話筒。
盡避被拒絕,但是狄米特里卻一點兒也不灰心,相反的,在他的心中升起了光芒萬丈的太陽。
他伸手抹去眼楮里的水滴,將被打濕到貼在肌膚上的襯衫袖口卷起,站到雕花鐵門前計算了一下。
這棟公寓總共只有五層,分左右兩邊,每層都只有兩戶人家,剛剛他按的是右手邊的三樓,以此推算,那麼公孫聿所住的就是在鐵門的右手邊了。
長腿帶著因吃水而沉重的牛仔褲迅速移動,步上鐵門前的小斜坡來到巷子處,抬眼向上仰望,三樓的陽台乾乾淨淨的,二樓則呈現出無人居住的荒涼景象,一樓則整個打空作為停車場。
真皮高筒鞋的一半已沒入水中,剛剛還只有一公分左右深度的混濁流水,不知何時起已經上漲到腳踝處了,然而狄米特里還不知道台灣的台風夾帶的豪大雨經常使得巷子和馬路變成急流,淹沒低矮的一樓住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十月的秋台尤其可怕,瞬間雨量經常創歷史新高。
他吸足氣,抬頭往上喊︰「公孫聿小姐!請你開門接受我誠摯的道歉——」
聲音被呼嘯的風雨掩蓋掉部分,不僅如此,因為要用力喊而張得大大的嘴還灌進不少雨水,有少數來不及吐出的雨水就這樣順著喉嚨流入胃里。
這樣的音量要讓三樓的人听見恐怕有點困難!他困擾地搔搔頭,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
風力似乎有越來越強的趨勢,公孫聿所住的公寓對面是沿山腳而建的低矮建築,山上的竹林隨狂猛的風勢劇烈搖擺,大半都已彎折。
狄米特里的高大身影被狂風吹得不時縮起脖子,暴雨打在臉上出奇的疼痛,瞬間刮起的風速更是驚人,狄米特里決心把它當成考驗,如果連這點風雨都受不了,又怎麼能破冰贏得美人心呢?
轟隆一聲,公寓左邊的住家鐵皮屋檐被風掀起一角。
呃,似乎越來越可怕了!他有些害怕的將視線移回到三樓陽台,朦朧不清的雨幕中,依稀可見陽台上仍然空蕩蕩的。
是不肯出來嗎?還是沒有听到?
他不氣餒,再度放開嗓門大嚷︰「公孫聿小姐!請你原諒我,請你——唔?」
腳邊突然被什麼重物撞了一下,他低頭一看,一個偌大的盆栽正隨波往下流去。
天啊!水什麼時候已經淹到小腿的一半了?難怪他覺得兩腳越來越沉重。
奇怪了,剛剛走進來時,他明明看見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個正方形的大排水溝蓋,而且其中好幾個甚至已經完全掀起以利排水,怎麼那麼良好的排水系統居然還無法消化掉這些水量嗎?
這瞬間雨量到底有多大啊?他開始感到心里發毛,呆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移動腳步。
就在他躊躇之間,一台洗衣機搖搖晃晃地朝他流了過來,他瞪大眼,在千鈞一發間貼著牆壁避過那台洗衣機。
接著是一團捆在一起的油桶、幾個疊在一起的大紙箱、一片鐵片,還有一輛腳踏車……
水流越來越湍急,他的視線緊盯著三樓陽台,眼神堅定,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
「公孫聿小姐!我是真心的!請你相信我!讓我見你一面……」
身後突然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兩雙眼楮從他左手邊的門口朝他張望,一臉驚奇。
「嗨!抱歉打擾……」他咧開嘴,笑著點頭,雕刻般的五官雖然狼狽,卻無損於他原來的俊美。
有更多的門和窗戶被打開,好幾道不同的聲音搭配著手勢朝他大嚷大叫。
什麼?他搖搖頭,表示听不懂。
雖然臨行前去惡補了一個月的中文,但那只限於基本的听和說,他沒有料到這兒是台灣的眷村,不僅聚集來自各地的人,語言更是包羅萬象。
好心的眷村主婦不顧風雨吹打地探出頭來,分別用國、台、客和語音難辨的北方語對他示警,一手拼命指著巷口那隱沒在山的轉彎處,地勢較高的地帶。
狄米特里盡量貼緊牆壁,他努力睜大眼楮,集中听力,試圖听看看她們在說什麼,然而她們的音量雖然出奇的高亢,他卻連一個字也听不懂。
黃色水流轉成激流,發現到自己已經寸步難行的狄米特里,額頭處終於冒出涔涔汗水。
第四章
純白色的沙發里,蜷縮著一道黑色的身影,雙眼緊閉,雖然抱著膝蓋,卻仍看得出手腳相當修長。
微枕在沙發背上的臉孔乍看之下給予人冷酷無情的印象,與下巴等齊的黑發束在腦後,清麗的五官顯得剛強固執,似乎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她。
仔細一看,閉上的雙眼睫毛卻微微輕顫,說明了此刻她的內心是煩躁不安的。
懊死!
閉上雙眼是想讓自己從視訊螢幕的震撼中冷靜下來,沒想到那個男人的輪廓卻在視線陷入黑暗中益發清晰起來。
包該死的是,除了他的輪廓,她更想起許多拼命想遺忘的事,有力的手臂、熱燙的體溫、灼熱的氣息,還有那不知節制的進出……
當時被下了藥,應該不記得這些事情的,奇怪的是她卻對每一個細節了若指掌,甚至在午夜夢回時憶起更多,那些不時會跑進她腦海里的羞人片段,簡直快要將她逼瘋了。
尤其是同事們的耳語間接傳入她耳中,更讓她怒火直冒。
「你們有沒有發覺最近公孫聿變了?」
「對啊,變得比較有女人味,不再像個冰塊那樣冷冰冰了。」
「會不會是有了男人?」
「我看八九不離十!再怎麼冷酷的女人,一遇到男人啊,就變成繞指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