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回回國對女子的確有許多嚴苛的規定,這是其中的一條,她們必須用蓋頭、面紗遮發遮面,所謂『青絲不見青天』,除了手腳以及雙眼之外,其他部分隨意都是要受到嚴厲處罰的。」對于這種規定,回回人顯得十分驕傲。
大汗听了非但不生氣,雙眼反而更加晶亮,更加迫不及待。
「那麼你這就到我跟前來,這樣別人就看不到你了;我還讓他們都低下頭去,誰敢抬起頭來,我就砍了誰,這樣好不好啊?」他這幾句話說得極為討好,為了立逞私欲,他居然可以下這樣一道荒謬的命令。
群臣一听,紛紛低下頭去,唯獨鐵穆爾仍繼續原來的動作,慢條斯理地喝他的酒、吃他的肉,就跟在自己家中一樣悠哉。
大汗的目光都集中在香雪公主身上,因此並沒有特別留意他,倒是坐在一旁的吉思兒暗中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伊蘭知道自己再也難以推托,于是顫巍巍地起身走向前去,對著大汗拉下了她的面紗。
「啊!怎麼、怎麼……」他只發出了幾個簡短的驚嘆,便再也說不下去。
怎麼會這樣呢?此女雖然也頗具姿容,但比起他想像中的香雪公主足足差了一大截啊!甚至連一點點驚艷的感覺都沒有,這真是……真是……
他轉頭瞧了六皇後吉思兒一眼,除了比較年輕之外,香雪公主明顯的還比不上身邊艷光四射的吉思兒呢!
忍住心里的失落,他勉強出聲道︰
「好、好,你……你就坐這兒吧!」他隨便指了身邊一個座位,心里還在嘀咕著︰真是雷聲大、雨點小,看來傳聞是把香雪公主的美貌給夸大了。
他一點兒也沒有懷疑香雪公主的身分,他想香雪公主從出生以來便一直蒙著臉,誰也沒有瞧見她真正的容貌,憑空想像,以訛傳訛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托著腮,原本閃著光亮的神情頓時變得意興闌珊,忽然覺得沒了參加宴會的興致。
「來,我們喝酒,喝酒吧!」聲音是掩不住的沮喪。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轉變,只有鐵穆爾,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低下頭去,也就清楚地目睹了大汗所有的表情,他還注意到母親的神色由原本的嫉妒不快轉而變得有些幸災樂禍。
這是怎麼一回事?
案汗為何在看過香雪公主的容貌後判若兩人?原本只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現在居然游走在盛裝的母親身上;他甚至把香雪公主安排在母親身邊,而不是自己的身邊。
一個男人,尤其是的男人,他把女人安置在自己身邊的順序絕對是以姿色作為衡量標準的,可見得香雪公主的容貌讓父汗失望了,而她的容貌在父王心中甚至比不上徐娘半老的母親。
但是以美貌聞名于天下的香雪公主又怎麼可能是個連母親都比不上的人呢?
這時,他的鼻間嗅到一縷甜香,不是來自台階上,而是來自于正前方那群正緩緩退到一邊,垂手而立的回回國宮女們。
拜長期廝混于眾香國度所賜,他甚至可以正確地嗅出這縷甜香來自何人身上。
是剛才說話比香雪公主甜美的那名宮女身上所散發出的。
這抹理當屬于台階上香雪公主的香味怎麼會源源不斷的從她身上逸出呢?該不會……
他忽然笑了,洞澈的笑了。
如果父汗不是晚年縱情于聲色,以他敏銳的嗅覺應該有辦法嗅出這抹甜香真正的來源。雖然每位宮女都抹上了那種甜香,但是真正源源不斷自身體透出香味的卻只有一個人。
如果眾臣不是那麼盲從諂媚,誰也不敢把眼光朝回回國女子多看上一眼,他們應該可以發覺剛剛說話的女子有一雙十分特別的眼。
那是一雙秋水為神、綠茵為底的眸子,是他所見過最為靈活美麗的雙眼,任何人只要見了這樣的一雙眼,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像那雙眼跟其他被隱藏起來的部分加起來會是多麼芙蓉出水、芍藥籠煙的一張驚人輪廓了。
且她行走的姿態也比其他宮女更為輕盈婀娜,所以如果他的假設正確,她應該就是香雪公主。
此女竟敢如此大膽地將大汗玩弄于股掌之間,勇氣可真不小!他注視著她的目光變得銳利狡黠起來。
香雪此時卻在慶幸地想著︰這麼輕易就騙過大汗了,果然是個又無腦的老年人。竊喜之余,她還很輕松地觀察著其他人。
大汗的三個皇子就坐在她的正前方。
因為她從小便一直蒙著臉,宮里的宮女也都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因此她習慣看一個人先從眼神看起。
皇太子的目光凶悍鋒銳,充滿防御,高貴中摻雜著一種不滿現狀的孤傲;二皇子的目光則陰狠刁毒,帶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窺探感,仿佛一只隨時準備出擊的野獸;三皇子是這三人當中眼楮最好看的一個了,只是這雙眼楮現在有些清懶,既不看向她們,也沒看向特定的地方。
那是一雙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眼。
等等,他的眼神變了!
正當她以為他並沒有在注視任何東西而放心大膽地觀察著他的同時,他忽然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緊緊地盯著。
那眼神像是一把刀,但劈開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身上的衣服。他正一刀一刀地挑開了她身上的衣服,然後清楚地看見她雪白無瑕的肌膚。
啊!她怎麼會這麼覺得呢?心跳撲通,她直覺自己已然羞紅了臉,幸好有面巾罩著,別人瞧不見。
但他竟像是瞧見了,眼神中透著曖昧的笑意。
她覺得手心在冒汗,額頭也在冒汗,他的眼神很不尋常,這位三皇子他……他看出什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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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大汗突然命人捧來一個骷髏頭,這個骷髏頭被放置在金盤上,兩個黑洞般的眼窩面向群臣,群臣騷動著,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大汗肥胖的身體自椅子上站了起來,用如怒濤般的聲音道︰
「這是太陽汗的頭骨!他在兩年前答應把女兒獻給我卻又反悔,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兵力如何,竟敢對我言而無信。現在我把他的人頭砍下來,我要用他的人頭來裝酒。耶木罕、徹勃、鐵穆爾,你們也都要以此人頭裝酒大喝一杯,同時好好的記住,這就是欺騙蒙古國大汗時唯一下場!」
今天其實是有兩大喜事要宣布的,一是他終于得到夢寐以求的回回國公主,二便是太陽汗終于被他的軍隊打垮了。不過這第一件事嘛,因為與自己的期望實在落差太大,因此連宣布的心情都沒有了;本來他對第一件事的期盼遠遠超過第二件事的,現在看來,第二件事還能讓他開心些。
禾雪聞言宛如被巨雷轟頂,震散了魂魄;她木然地站在原地,一雙碧綠色的眼不安地波動著,身體的肌肉微微顫抖。她盯著那個骷髏頭空洞的黑眼,驚覺那個骷髏頭好像不是別人的,而是自己的父親摩罕謨德的人頭。
這就是欺騙蒙古國大汗的下場,而她,欺騙了蒙古國大汗!
她害怕地轉頭看了歡兒一眼,發覺她原本琥珀色的眼現在已經變成了死灰色。
鐵穆爾一直在注意她的眼神,現在對于她將自己掉包的事,他更有把握了。
骷髏頭被大汗用刀削去大半,留下頭蓋骨的部分,首先傳給了皇太子。
長得像只大熊的皇太子耶木罕義憤填膺地站起來道︰
「太陽汗竟敢言而無信,欺騙大汗,他這是自取滅亡,我建議將他部里的人,男子盡數誅戮,女子則一律充作奴隸,這樣才能收殺雞儆猴之效。這酒我不僅要喝,而且要喝他三大杯!」說完,他便一杯接著一杯,喝完三杯之後,用手臂抹去嘴角的酒汁,露出狠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