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的情況,他不想知道她的情況。
有一天,她被命令搬著柴火到他的營帳附近,這才知道他已經康復。
這如鋼似鐵的男人,百折不摧,到底又強壯了起來。
營帳里人影幢幢,仔細一看,竟全是窈窕的身影,間或有柔媚的笑聲傳出。
她又驚又喜,不顧一切地沖進去。
「多爾博!」
呀!她驀地羞紅臉,兩個半果身子的女人,一個正在喂他吃藥,一個偎在他身上,像只小貓咪,身態嬌媚。
多爾博乍見到她,有些吃驚、有些錯愕,那雙眼分明有愛憐,卻硬要被憎恨取代。
「你是誰?膽敢闖進來!」
「多爾博?」
她失措,回頭一想,粗活能把人變成鬼,縱是名花,也不堪風雨摧折,她這模樣定是丑到他都認不得了。
舉起沉重的手,狼狽地抹著臉上的污垢,鏈鎖在空中相踫,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聲響,撞擊著他的心;他抿唇,忍住椎心的痛,翻臉不認人。
「榮太嬤嬤!榮太嬤嬤!把她攆出去!」
榮太嬤嬤進來,有些遲疑。
「貝勒爺,她是……」
「還不快把她攆出去,想挨鞭子嗎?」他故意高聲疾呼,以掩飾內心的不安。
她睫毛一掀,依然澄澈的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最後轉為心灰,變成意冷。.
拼著最後一點尊嚴,她不願低聲下氣。「好。」忍住語中的悲切.「這是我該得的,我無怨言。一開始,你就應該這樣對待我。」
她認命,卻依舊高傲,轉身出帳。
大勢已去,什麼都挽不回了。
那一晚,除了淒涼的月光看見她獨自飲泣外,還有一個人在遠處看著,那是多爾博,始終放不下她的多爾博。
「你該死!」她自言自語地咒著。
「你該死,你該死!我心甘情願受苦,挖心掏肺對你,你竟這樣回報?我恨死你!恨死你……」周遭的雜草成了她泄憤的對象。
他在遠處听得清楚,心里一陣抽搐。
又是這樣,她還是不喜歡他,那就該再受折磨!
他措手不及地出現在她面前,一臉寒霜。
「你!」
朱慈媛抹淚再抹淚,看不清楚,淚水模糊了視線,黑暗又幫倒忙,但身影分明是他。
他不言不語,只以一雙銳眼冷冷地瞧著她。
她驚喜交集,他究竟舍不得。
欲舉步向前,猶暗自躊躇,未了,她只是與他遙遙相望。
他握拳,緊緊的。她還不屈服?
他轉過身去,披風在黑暗中甩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她頓感五髒六腑被掏出來。心,空了。
她不服氣。
「多爾博……」
他停住腳步,內心在掙扎。
她很想說話,想跟他說很多很多的話,最重要的是對不起。可他不轉身,一個不轉身的人,也就投有原諒別人的可能,那她又何苦……
「我、我……」她囁嚅著,最後化成淒厲的—一句話語,「我討厭你!」
他劇震,但覺胸膛又被挖了一個血窟窿,很深,看不見血,卻痛入骨髓。肩膀在抖動,但他挺直腰,威武依舊地走了。
月亮可憐她,給她一點孤光,照亮她劇烈抖動的身體。眼淚一顆、兩顆,成串地落下,沒有聲音。
她不要哭泣,不要被他听見,輸的永遠不是自己。
清軍繼續南下,繼續從她眼皮底下把國土一片一片地帶走。
多爾博性格驟變,夜夜徵召不同女人入帳陪寢,稍不順心,便揚鞭打人,整個人變得更加陰郁、暴躁易怒,總之是不快樂。
她也不快樂,但心如槁木死灰。
再過一個月便是除夕,小皇帝將度過他在紫禁城的第一個新年。
聖旨頒下,多爾博一軍先行回京,其余繼續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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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悄悄凝視紫禁城,黃瓦紅牆,錯落有致,五鳳樓一如往昔,在余暉下顯得威嚴、肅穆。
人午門、便是太和門前的廣場,五座金水橋靜靜躺著,橋下蜿蜒的水平靜無波,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然而們內的主人卻在短短一年內,連續換了三個。
明思宗崇禎、大順皇帝李白成,現在則是自關外而來、年僅七歲的順治帝福臨。
金水橋左側是武英殿,李白成在山海關敗歸後,匆忙在武英殿即位,來不及坐暖,使讓清人給轟了出去,現在是攝政王多爾袞辦公的所在地。
他雙手攬胸,眼楮看著窗外的綠影,耳朵听著多爾博的稟告,心底在默默盤算。
他早就一清二楚,但仍按兵不動。身為攝政王,他自有掌握各路消息的方法。
多爾博性情耿直,昭仁公主的事他沒有隱瞞,只是中間的波折不提。
多爾袞略轉身,銳如權子的眼斜視他。
「你可知道,此次回京,除了重整軍務,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多爾博垂眼,下巴繃緊,心中有數。
「阿瑪是指蒙古格格的婚事?」
多爾袞轉身,看向遠方,勢在必得。
「你清楚就好,那位格格已經隨太後進京,我打算擇期把你跟她的婚事給辦了。」
多爾博收緊下顎,對著至高無上的背影,語氣懇切,卻有一貫的堅持。
「阿瑪,我不想娶那個格格。」
多爾袞鼻翼張縮,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暴跳如雷。太後說了,位高權重,要動心忍性、談笑用兵;對付別人是如此,對付自己的兒子也是如此。
他給多爾博說大道理。
「你知道,咱們大清人關,祖墳在關外,老家也在關外,有蒙古在背後幫我們看著,我們才能放心待在北京。」他稍頓,一臉謀算樣,「娶蒙古格格是基于政治、利益兩方面的考量,不只是你要娶為正室,將來小皇帝長大,中宮主位也絕非蒙古格格不可,如果蒙古翻臉,那無疑是在自己背上插一把刀。多爾博,你不會不曉得其中的利害吧?」他略轉頭,斜視多爾博。
他雙眼閃爍,內心交戰。
「那個昭仁公主,得即刻送進宮來。前明朱家的後代,我們都得小心思養著,這是博取百姓好感的其中一個方法。」
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不能留昭仁公主,這表示,—年的相思,幾個月的苦心,都將成空,那他情何以堪?
「不!我要娶昭仁公主。」
多爾袞肩膀一緊,眼神沉了又沉,滿月復心思。到底,多爾博還是把他最不願意听到的話給說了出來。胸膛起伏,看得出他正極力在壓抑怒氣。他緩緩轉身,不經心地拂去袖口根本看不見的灰塵,揚起精明的眼。
「你知道,許給你的蒙古格格是博爾濟吉特氏,也是太後的佷女。太後一向疼你,你總不至于違背她的好意吧!」
這一招,逼得他微扯嘴角,然而他對多爾博的固執顯然估計得太淺。
多爾博斂眉,一臉的無所謂。
「縱是太後的佷女,不是我喜歡的,我亦不願娶。」
多爾袞定定地望著他,眼楮明顯縮小,耳根子迅速泛紅,再也把持不住地往前賞了他一個耳光,狂怒地朝他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清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你是什麼人?你是戲睿親王多爾袞的兒子,當今攝政王的兒子!」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又響又亮,震動了整個武英殿。
他胸膛急遽起伏,勇猛善戰的手亙指多爾博。
「正因為如此,你才有那個榮幸娶太後的佷女、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廠
專橫的輪廓映人多爾博的眼.那一掌換作別人可能當場昏厥,而他能挺住,全憑一股傲氣。
見他眼中倔強的光芒不滅反增,多爾袞心中更如火上添油。回首這一生,多少人屈服在他腳下,就連皇帝也得乖乖听他的話,怎麼就眼前這個人、自己的兒子多爾博,他管不動、管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