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給了她這種感覺。
前夜,在她匆匆忙忙丟出問題後,意外換來房內另外兩個人的現身,讓她羞到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給活埋,等不及仲孫隱的回答,她便像個做蠢事的孩子般,雙手掩面逃之夭夭。
唉,他肯定會覺得她是個腦袋壞掉的瘋丫頭吧!
柳必應幽幽自嘆,看來這輩子最大膽的計劃是徹底失敗了。
才想著,只聞房門被輕叩三聲,隨即傳來熟悉的男聲。
「必應,醒了嗎?我進去了。」
是二哥!
柳必應不自覺用棉被蒙住頭裝睡,想遮住受傷的事實。她听見二哥推門而入的聲響,一顆心高高懸著——
「別憋了,我知道你醒了。」他一語戳破妹妹裝睡的事實。
柳必應緩緩拉下軟被,露出一雙骨碌大眼,心虛道︰「二哥,早啊……」
柳濟世入房,將手中藥箱放在桌上,打開藥箱拿出里頭的瓶瓶罐罐。見二哥沒搭話,柳必應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只好自己先找話題,道︰「春兒呢?」
「我讓她熬粥去了。」
「為什麼要熬粥?」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家里沒人生病啊,為何要吃粥?
柳濟世細長冷厲的雙眼掃向她,不發一語,接著又緩緩移開,繼續忙著手上的工作。那是一種無言的責備,她懂得的。
房內頓時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柳必應扭著棉被,想開口說點什麼,可腦子卻空空無一物。
說穿了,她是畏懼柳濟世。
二哥向來嚴肅不苟言笑,在他面前說任何話做任何事,她都習慣了先觀察他的臉色,深怕一個不留心便說錯話或做錯事,惹得二哥不高興。相較之下,和大哥柳懸壺的相處便自在許多,只可惜大哥長年在外奔波,從事藥材生意,一、兩年才難得回來一趟,想要見到他並不容易。
柳必應緊張萬分地看著柳濟世的一舉一動,直到他拿著傷藥走到床邊,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她才忍不住打破沉默道︰「二哥,關于昨天的事——」
「櫃子里的人蔘是你拿的?」他若無其事問。
她點頭默認。
「那是大哥花了一、兩年的時間才找到的千年寒蔘。」語氣平穩,听不出絲毫怒氣,卻森冷得令人打顫。
「對不起,二哥。」柳必應大半張臉仍躲在棉被下,像個等著被父母責罵的孩子般,囁嚅道︰「可信順女乃女乃病了,所以我才——」
「跟你說過多少次,少跟那些窮人往來。」
「但信順是我朋友。」柳必應道,畢竟信順的爹爹當年曾經在柳家跟著爹做事,多少也算柳家故人,她不懂,為何哥哥一點念舊的情分都不給?
柳濟世伸手拉下她遮臉的棉被,明顯不悅地道︰「貧窮跟惡疾通常是連在一起的。你老是跟他們混在一起,對你百害而無一利。」伸手拆開她的傷巾,他臉色更臭了。「這是哪家大夫包扎的?搞得傷口都發炎了。」
柳必應沉默,不敢再多言。
莫非她真的做錯了?
柳家雖然沒有富可敵國的家產,亦無威風顯赫的官餃,但依憑著柳老爺和柳家少爺們看病行醫,多年來,也攢有一些積蓄,算是小康富裕之家。無奈近年來世局紛亂,天災頻傳,病死餓死的老百姓非常多,她只是想盡一點棉薄之力,盡可能幫助一些人,但最終總是招來哥哥更多的責難——
柳濟世動手幫她換藥,雖然氣氛僵滯,柳必應還是閉上眼,偷偷地貪享了一下兄長難得的關懷。
來自家人的溫暖支持,是她自小渴求卻極難擁有的。爹娘過世得早,兩位長兄如父,照顧著體弱多病的她,令她吃穿不愁,可兄妹三人雖相互依存,卻又不甚親近,彼此間總有著一層說不出的隔閡。
在這一刻,她寧願相信,兄長對她生氣其實是因為擔心她。
「那個男人是誰?」
額上傳來一陣刺痛,她自漫想中被拉回。
「誰?」
「昨天和你一起招眾怒的男人。」他將藥粉撒在她傷口上,讓她的頭更痛了。
「他叫仲孫隱,是信順的老板。」她沒多想便直覺回答。「他也是我朋友。」
「朋友?」他從來沒听過這號人物。「你什麼時候認識這個人的,對他又認識多少?」
「他是個好人,幫我解過圍,還救了我。」就算剛認識又如何?而且是因為她柳家人的身分才會招惹事端,不是他,他是無辜被卷入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別太輕易相信人,說不定他只是利用你。」柳濟世一副世故的態度提醒道,他這個妹妹向來是誰都好的軟性子,是個容易相信人的笨蛋。
「可我沒什麼好被人利用的。」為什麼哥哥對事情總往壞方向去想呢?她相信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她相信仲孫隱就是。
不知為何,一想到他,她內心即莫名泛起一絲甜意,竟想再見他一面。
「你想什麼?臉這麼紅?」柳濟世警覺道,細長的雙眼充滿打量。敷好藥,纏上傷巾的同時,他順手在她額上探了下。
「沒什麼。」她心虛地偏轉視線。
柳濟世看著她,沉默半晌,待纏好傷巾之後,才忍著氣道︰「人蔘的事我暫不追究,但那畢竟是大哥的心血,你記住下不為例。」
「是……」
「還有,這陣子你最好都待在家里,別到處亂跑。」
她好為難。「可我答應了信順女乃女乃要去看她。」
「那就別去了。」
「可是……」
「二少爺、三小姐——」房門口傳來的叫喊打斷了柳必應,只見春兒跑進房,比柳必應更為難的小臉緊貼在門扉邊,怯怯地望著兩人。
「什麼事?」回話的是柳濟世。
「那個……外頭有人想找三小姐。」
「誰?」
春兒猶豫了下,望向柳必應又看看柳濟世,察覺自己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可在柳濟世的瞪視下,她只能據實以報。「他說他叫信順。」
「信順?!」柳必應嚇一跳,猛然從床上坐起身。信順怕極了她二哥,從來不敢靠近柳家半步,一大早的突然找上門,實在很不尋常,肯定是有急事。
「沒你的事,躺好。」柳濟世冷聲喝止她。
「可是信順他——」
「乖乖在房里待著,我去見他。」柳濟世一貫的作風是他說了算,起身走向房門的修長身形散發沉默的威嚴,那就是命令。「春兒,看好小姐。」
「是。」
「等一下,二哥——」柳必應焦急地想下床,身體卻早已被春兒先行一步牢牢按住,動彈不得。「二哥!」
★★★
興安城一早的清晨,烏雲密布,遮去大半旭陽的光芒,天色灰灰蒙蒙。街上行人不多,原本該早起趕市集的商販亦是稀稀疏疏,整條大街顯得冷冷清清。
柳家大門外,信順背著女乃女乃焦急等待,一見到柳濟世走出來,隨即雙膝一軟,直接跪在大門口。
「柳二爺,求求您,救救我女乃女乃!」信順放聲苦苦哀求,焦急的淚水早已爬滿他的臉。「她昨晚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
一整晚,他跑遍整個興安城,能找的大夫全找了,他們都說女乃女乃年歲已高,身子骨弱又染重疾,怕是沒得救了,要他別再強求,就讓她老人家平平靜靜地走或許更好,但他就是不願放棄,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就要試、要求,即使對方是對窮人不屑一顧的柳濟世,是城里最有名的「銅牆鐵壁」,他依然願意一頭撞上。
「要我救你女乃女乃?帶來診療費了嗎?」柳濟世居高臨下地看著信順,表情漠然地冷眼旁觀,說話口吻公事公辦。
信順吃力地空出一只手,將始終緊握在手的一只破布囊遞給柳濟世,後者打開布囊一倒,都是些小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