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妳說假話呢?」
「那奴婢可就傷腦筋了。」
「哦?為什麼?」淡笑問。
「因為還要花腦筋去編造假話,很傷神,會短命。」
肖夫人忍不住又笑了。這丫頭有意思!
「如果說,我願意為妳臉上的傷出頭,妳可願意實話告訴我,是誰踹妳的?」
「不值得的,夫人。」
千眠的心揪了下。她只是新進府的小小婢女,她的臉傷更是微不足道,可夫人竟會如此關心她,讓她好感動。
「妳不需要看輕自己,妳是值得的,因為妳現在是我們肖府的丫頭。」肖夫人伸手輕觸她眼角的瘀青。「更何況,臉蛋對姑娘家來講是很重要的,怎能下手這麼狠重呢?」
面對夫人的關心,千眠禁不住眼眶發熱。
「不,夫人,您誤會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沒有看輕自己,而是認為『不值得』花費時間精力和那種人計較,只是徒然浪費自己的人生罷了。」
肖夫人微笑。「很好,我明白了,妳叫岳千眠是吧?」
「是,夫人。」
「妳原來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肖夫人上下打量渾身濕淋淋的千眠,略帶調侃。「看來妳很認真嘛,連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放過,洗得很徹底。」
一旁的春香緊張地直瞟說話的兩人,深怕千眠乘機告她一狀。
千眠微笑,輕描淡寫道︰「奴婢是在洗少爺的衣服時,不小心跌進水盆里的,不過夫人請放心,少爺的衣服安然無恙,已經平安晾上了。」
肖夫人頷首大笑,回過身。「梅婆。」
「是,夫人。」
「妳知道我的決定了?」
「是,夫人。」
肖夫人轉身拍拍千眠的肩,微笑道︰「妳好好努力,希望妳能撐久一點,越久越好。」
什……什麼意思?千眠眨眨眼,還沒來得及意會過來,夫人已經離開淨心園,梅婆也走了,只剩下一雙雙嫉妒又怨恨的怒眼,直逼她而來。
「妳是故意的,對不對?」
啊?
「故意把自己搞得這麼慘,是要引起夫人注意,對不對?」
說到哪兒去了?
「妳臉上的傷是假的,對不對?」
哇,現在是什麼狀況?!
眾姊妹步步進逼,千眠節節敗退,直到抵在樹干上進退兩難。
在眾多刻意妝點、美麗如花的嬌顏中,千眠狼狽的模樣確實是最醒目的,也難怪會被夫人一眼「相中」。
「沒想到妳會來這招『扮豬吃老虎』。」春香不平道,臉色發青。
面對充滿嫉妒的指控,千眠錯愕極了,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還「扮豬吃老虎」哩!
說她現在是被老虎圍攻的豬還差不多!
容容湊上一腳,笑得開心又純真。「眠姊姊,還是妳最行,不用妝扮就得到這麼好的肥缺,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太好了,以後妳就有好日子過了。」
喂喂,這位容容好姊妹,現在說這個恰當嗎?
這種渾水就別淌進來了,只會一起死得更快——
人怕出名豬怕肥,她現在可成了府里最「肥」的那個人了。
肥缺?
是會肥死人的缺吧!
千眠打了個大呵欠,抱著雞毛撢子換個姿勢,昏昏欲睡。
自從莫名其妙「升任」當家主子的貼身奴婢之後,洗衣房的工作自然是不用做了,她的新差事就是專門伺候少爺飲食起居,維持少爺寢房整潔舒適。
瞧,多麼重要又馬虎不得的工作呀!
可要伺候「人」,也得先要有「人」在才行哪!她都調來三天了,連要伺候的主子長得是圓是扁都還沒緣見上一面呢!
不過,主子不在的寢房可跑不了,她目前唯一能盡心「伺候」的,便是這間一絲不苟的寢房了。看她每天拿著雞毛撢子,早晚一次,盡忠職守地揮著沒有灰塵的房間,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丙真是「肥缺」呵,吃飽、睡飽、工作少,真是想不肥也難!
听說淨官少爺是個大忙人,三天兩頭不在家,想必她往後的日子大部分都會像這般清閑度過吧。
既然有空閑,當然要補眠!這可是她奉行不悖的原則呢!
睡睡睡,睡到天荒地老,睡到海枯石爛,再沒有人能讓她從這張椅子上移開半步,除非是……
不會的!
她打探過了,淨官少爺出遠門,沒有一、兩個月是不會回府的,更何況他才出門不過十來天而已。
粉色小臉蛋窩了個舒適的角度,安心朝最香甜的夢鄉大步前進。
呵,好睡——
日暮西沉,斜陽入照,映染一室霞紅。半夢半醒間,鑽入眼皮里的,是一抹映翦在紅光中的朦朧身影。
好高挺的身形——應該……是名年輕男子吧。
眨了眨眼皮,俊形翦影在眼前越放越大,逐漸靠近她。
好夢易醒,如果這是夢,她還不想醒。就算主子在此刻突然回來,想把好夢正酣的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她都不願在此時清醒,她非要在夢里先瞧清楚此人的長相不可。
好看的身影,如果再加上好看的面容、好听的聲音,那就更完美了。能貪看一眼,被打三十大板也願意!
「你是誰?」她在夢里含糊問他,努力要撐開始終沉重的眼皮。
「妳又是誰?」他反問。
哇,聲音果然好听!就不知長相如何?
努力定住視線焦點,發現一雙如暗夜星子般的黑眸,正冷冷瞅著她。
「妳是誰?」好听聲音的主人又問了。
「我是……」她挪了挪略麻木的臀,冷不防身子一滑,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哎喲!痛——
這一摔……醒了!完全清醒!
唉,可惜了,還沒來得及看到長相……
揉揉眼楮、揉揉,她從地上爬起來。夕陽紅霞中……翦影還在!
咦?
千眠再用力揉眼,定楮一瞧。喝!
不是夢,他是真實的!
一個陌生男子——就在她眼前——在少爺房里!
身形好、聲音好、面容好,可膽子也不小!竟敢擅闖寢房,偷窺姑娘家睡覺!
「喂,你……你是誰?這里可不是你能隨便進來的,出去、出去!」
二話不說,千眠揚起手中的雞毛撢子,克盡職責、動作迅速地將人給「轟」出房,「砰」一聲,用力關上房門。
呼,嚇她一跳。
原以為是夢,沒想到醒來真的見到一個男人正專注瞧著自己,害她差點沒嚇出心髒病來。
千眠按著胸口,一顆心仍撲通撲通急跳著。
這「淨日園」是淨官少爺的寢居,除了她有權進出打掃外,其他人根本不能隨便進來,除非他是……啊!等等!
這男人——
一,約莫二十五、六歲。
二,穿著瓖金線的綢緞衣裳。
三,昂貴的衣款跟她在洗衣房洗過的很相似。
莫非他是……
一股寒意從她腳底往上灌竄至頭頂,狠狠一擊。不用多說,光這三大點,就足夠將她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不……不會吧?她不過是偷閑睡個午覺而已,老天爺不會對她這麼殘忍吧?
吞咽唾沫,千眠忐忑不安。該面對的,橫豎不能逃避!緊閉眼,猛回身,唰一聲,打開房門。
男子高大的身形依舊挺立在門前,沒有離去,只是……面色鐵青。
「這……請問您是?」千眠聲細如蚊。
「少爺!」
如烏鴉般粗嗄的破鑼嗓聲,沿長廊一路傳來,只見一位黑黑壯壯的小廝,捧著一迭高過視線的書簿,搖晃而來。
「少爺,賬本給您送來了!還有,剛才小的在大廳遇到梅婆,她提醒小的務必轉告少爺您,老夫人今晚親自下廚做了少爺您愛吃的菜,請你——」
「我知道了。」男子沉聲應道,徑自跨步進房,如輕風般的衣袂飄過千眠的鼻尖,殘留淡淡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