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走太遠的,你們也彼此照應點。」她也不忘提醒兩句,才出了門。
※※※
起先,沃靈只是在苑里的花園隨意閑逛,並苦思「月兌身之道」。
她替人作法祈福、卜卦佔命,圖的只是三餐溫飽,從沒想過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她不但成了眾人眼中的降世天女,更被迎進宮中成為座上嘉賓。現下,恐怕真是騎虎難下了!
沃靈越想越惶恐不安,她擔憂自己被越捧越高的身分,終有露出馬腳的一天,到時她該怎麼辦?弟妹們該怎麼辦?!
也許……他們該連夜逃出宮……
但,又談何容易呢?沃靈敲敲頭,嘲笑自己愚蠢的想法──這里是皇宮耶,到處都有侍衛兵,不是一個可以說來則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他們既然是被「請」進來的,當然也只有被「請」出去一途,況且皇宮如此大,他們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怎麼可能逃?
幽幽嘆口氣,沃靈經過一座假山,正想找塊石頭歇歇腳,隨即發現什麼異狀似地打住腳步。她掉轉視線,細細打量遍布花草和假山的園子……
說真的,這麼漂亮精致的花園,她是第一次見到!
從前,雖然曾經听鄉野說書人贊嘆皇城里的美麗壯觀,可怎麼都無法想像出是何等的景致啊!如今一見……
且慢!
思及此,沃靈微微蹙起眉頭──對了,這就是她覺得奇怪的地方了!
她再度瀏覽滿園子的假山奇石,終于證實癥結所在──她曾經听聞皇城里有全天下最多、最特別的噴泉花池,它不但有自由流動的人造噴泉,還有植滿蓮花、荷花的百花池,而這里……卻一個都沒有!
強烈的疑惑讓沃靈不知不覺順著花園小徑走出了金徽別苑,來到另一個更廣闊的花園,可同樣的問題依然存在。
難道是傳聞有誤?皇城里根本沒有噴泉花池?
又走過幾個花苑,途中偶爾踫上一些宮女,她們不是遠遠對她微笑,便是低著頭恭恭敬敬打她面前快步而過,沒有人停下來跟她說話,也沒有人阻止她的「游蕩」,而這是否意味著她在宮里是被默許自由的?
有了這項認知,沃靈也稍稍放開了膽,決定再順著花徑探索下去。
夕陽斜照,百花滿園,整座皇城被籠罩在金色陽光之中,十分瑰麗宏偉。
此情此景,怕是她這輩子最奢侈的享受了!
兀自沉浸在自身思緒中,當沃靈回過神時,她已由皇城後方的花園走遠,正要進入一片灑滿金黃的樹林中。
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沃靈直覺這不是她該闖進的地方。
旋過身,打算掉轉步伐,但隱隱約約的水流聲驀地抓回她的決定。
有水?
她向來不是個好奇心強的人,但此刻,她確實抗拒不了一探究竟的誘惑──順著水聲,她毫不考慮地走進林子里,可很快地,她便發現沒有去路。
滿滿的矮樹叢遍覆林間,根本無路可供前行,但清晰可聞的水聲卻像催魂咒似地不斷驅使著她深入的腳步。
左右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小路可以通過後,沃靈鼓起勇氣直接蹲,以四肢著地的方式在矮樹叢內迂回爬行;途中,她的銀白假發還數度被突出的樹枝牽勾住。終于,當她滿頭滿發皆沾滿了軟枝落葉後,眼前景物豁然開朗。
真的有水?!
沃靈清楚看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從林間蜿蜒而過。這是一條極為普通的河流,但許是它位置隱蔽,反而平添了幾許不凡的價值。
拍拍裙上的葉屑,順著河流方向而上,沃靈驚異地發現,這樹林的景致不僅靜謐清幽,在夕陽的余暉映照下,更遺世獨立地自成一方神秘的金色聖地。
沒想到在皇城里竟另有這一片天地!
加快腳步,正打算向其源頭繼續探訪下去;驀地,一陣奇異的聲響傳來──
有人?!
沃靈打住腳步,左右張望,一顆心不由得緊縮起來,或者……是野獸?
這下可真的緊張起來了,她背對河面,警覺地直盯著樹林方向,心里仍抱持最後一絲希望──這里仍是屬于皇城範圍,「應該」不會有野獸出沒才對……
應該吧……
才剛自我安慰完畢,她身後的河流立刻傳來另一陣莫名的水聲。
沃靈一驚,連忙轉身,觸目所及的仍是一條清澈見底的蜿蜒小河,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難道有水蛇?
沃靈兀自猜想。她輕輕踮起腳尖,趨靠向河岸邊,小心翼翼地往前傾身探看──
奇怪?還是什麼都沒有!
正在納悶時,倏地,一聲冷沈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你怎麼進來的?」
「啊!」沃靈嚇了一大跳,還未來得及回頭,已經腳底一滑,直接跌進水中。
盡避已入初春,河冰已融,但仍是冷極。在入水的剎那,刺骨寒氣早已無情侵犯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無力伸展,只能靠著僅存的意志力拚命掙扎──在她溺斃之前!
「河水很淺,直接站起來就可以了。」
「他」冷冷的建議,她當然听見了!但談何容易啊!她越想穩住陣腳,她的四肢就越不听使喚。
冰冷的河水不斷涌灌進她的口鼻,就在她以為自己真會當場溺死在一個見死不救的無情人面前時,忽地,她身子一輕,整個人瞬間被拎上了岸。
「咳咳……」沃靈劇烈嗆咳著,不管對方是何方神聖,她劈頭就指控道︰「你竟然……咳……見死……咳咳……不救……」
「你是降世天女,不是該有辦法自救?!」
「天女……咳……也是人……」等等!這嗓音好像在哪兒听過,沃靈抹去覆睫的水滴,抬眼望進那張峻冷的臉龐。「啊!是你?!」
祈雨法會上的黑衣男子!
許是震驚過度,她又猛烈嗆咳兩聲。「你……你怎會在這里?!」
「這才是我該問你的。」他沉聲說道,順勢將一坨濕答答的重物塞進她手里。「別忘了你的東西。」
沃靈定眼一瞧,臉色倏地刷白,這是……這是……
她的假發!
尷尬加上羞愧讓沃靈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滿臉通紅地捧著因吸滿水分而顯得沉甸甸的假發,呆立原地。
完了,她的身分是不是要被拆穿了?!
看著因落水而松月兌的假發,她唯一清楚的念頭就是──死都要他守住秘密。
「請你……」她深呼吸,鼓起勇氣抬頭說道︰「別說出去……啊……」她突然倒抽口氣,像是驚見什麼妖魔鬼怪似地急急轉身。
他他地……沒穿衣服!
沃靈不可置信地連眨眼睫,胸口猛烈狂跳。如果……如果她沒眼花的話,她確定自己……看見了一個……的……男性胸膛?
「你你……為什麼……沒穿衣服?」她的聲音發顫,渾身發抖,不知是因落水受寒、緊張天女身分被拆穿,或是因為看到了他的?!
「我在游水。」她身後隱約傳來衣服摩擦的窸窣聲。
「在這麼冷的天里?」這人是太閑不成?雖說現已入春,但天氣還是冷啊!
「冷不冷,因人而異。」男子冷聲回應;接著,一件深藍色的外袍直接飛來,罩在沃靈的頭頂上。「換件衣裳吧!「天女」著涼了可不好。」
此時,「天女」二字听來分外刺耳。
取下那件屬于男性的寬大外袍,沃靈偷瞄了眼已套上白色單衣,正背對著她的高大男子,戰戰兢兢道︰「關于剛才那件事……呃!可不可以請你別說出去?」
「哪件事?」男子微挑單眉,語氣里有些許輕佻。「是關于你落水?掉假發?還是瞧見我果身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