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在做什麼?」薩康沉聲道,語氣里隱忍著怒氣。
「對不起,貝勒爺,那是因為少福晉她……」崔嬤嬤拍拍衣裙,旋腕一指,突然發現原本在她旁邊的尚夏公主不知何時已經抄起紅頭巾坐回床上,仿佛她從未離開過似的。
只有歪歪斜斜掛在鳳冠上的紅頭巾泄漏了唯一的秘密。
「沒……沒事。」崔嬤嬤迅速恢復鎮定,連忙指揮兩名婢女趕緊扶好屏風,自己則熟練地將地毯上的炭渣收拾干淨。
「如果沒究,收拾好就出去。」薩康揉著眉心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崔嬤嬤捧著機杼來到薩康身旁,提醒道︰「貝勒爺……「擺著!」薩康有些不耐地揮揮手,示意她們離開。
崔嬤嬤為難地看了薩康一眼,雖然很想再提點些什麼,但仍舊識相地行禮告退。「那麼——請貝勒爺早點休息,奴婢告退。
待三人闔上門,房里即刻陷入一片死寂。
夏兒正襟危坐,等待著,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她听到他的聲音了!沉穩,渾厚,一種純男性的嗓音,雖然有些嚴肅,但還挺好听的。
就算對「成親」一事還懵懵懂懂,夏兒仍舊迫不及待地想見見聲音的主人——這位被指為她夫婿的男子。
好奇,興奮的感覺混雜交織,心髒怦怦跳動的聲音加上緊繃的呼吸,使她全身感官皆處于高度警覺狀態。
慢慢地,一刻過去了,房里依舊靜得嚇人,夏兒不由得開始有點慌惑起來。
怎麼了?為什麼一直沒動靜?莫非是程序上出了差錯,應該由她先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他」才會來掀頭巾?
夏兒陷入天人文戰,不曉得自己是否該先有「表示」,因為她早已把之前強記的規矩忘得一干二淨了,她只記得漢人有一句話叫「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既然時間如此寶貴,為何「他」會遲遲沒有行動?還是——他不小心睡著或酒醉了?
怎麼辦?
她已經開始有點坐不住了,這項過大的鳳冠壓得她非常不舒服,腰和脖子都酸得要命,而且頭上的紅巾因為剛才匆匆忙忙覆蓋上去的,此刻正有逐漸往下滑落的危機,如果她不趕緊「調整」一下,恐怕等一下她就會和他「坦誠相見」了。
緩緩地,夏兒抬起右手挪了挪紅巾的位置,共忍不住偷偷掀起紅巾一角,準備偷瞄內室的動靜,卻冷不防對上一雙迥然有神的如星黑眸——
喝!夏兒心髒頓時漏跳一拍,連忙將手重新放回膝上。嚇……嚇死人了,敢情從崔嬤嬤出去到現在,「他」都是這樣一直盯萫她瞧?
完了,她剛才應該沒有出什麼「丟臉」……呃,應該就是「失臉」的動作吧?夏兒飛快地在腦中搜尋記憶——除了剛才覺得腰酸偷偷挪了挪臀部,她好像還……啪!
就在夏兒努力回想時,紅頭巾倏地被掀了開來,先前瞥見的那雙黑眸再度出現眼前——
她的夫婿長得真是好看!
這是夏兒乍見薩康時的第一感覺,他的睫毛修長漆黑,鼻梁俐落挺直,剛正有型的臉龐則顯示出他性格強烈;能夠跟這樣好看的人過一輩子,她應該覺得滿足了,起碼他不像她之前想像得又老又丑。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為什麼他一直皺著眉不說話?
這種僵峙的氣氛反而讓她更緊張,此刻,夏兒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說些什麼來化解尷尬的處境。
「呃……你……你好。」話才一出口,夏兒就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怎麼會講出這麼怪的開場白?
此刻,薩康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嚴肅的表情看來煞是駭人。
這就是他過門的妻子?一個發育不全的小女孩?
薩康不可置信地打量著夏兒,他事前當然已經听說他的妻子年紀很輕,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般出乎意料地……「年幼」,他懷疑她到底兔大,十四?十五?
老天,她看起來根本還是個個小孩!
雖怪驀格勒他們會避之唯恐不及,他真想去扭斷那家伙的脖子!懊死!
薩康低咒了聲,回過身將紅巾和機杼擺回桌上,粗嗄道︰「過來。」
「是。」夏兒依言起身,低著頭跟他走出內室;此時,她才發現他的身形相當高大挺拔,是琉球男子中所少見的。
不過看著薩康冷淡的反應,夏兒小小的心靈確實受到了一點傷害——因為他的樣子好像見到鬼一樣。她的表現有那麼糟嗎?
「坐著。」薩康命令道,板著瞼走向圓卓,倒了兩杯酒。
「是。」隔著圓卓,夏兒刻意挑選五對面,同時也是距離他最遠的位子坐。
「拿去。」他將其中一杯酒遞給她。
「是。」
「我說話你不必一直回答。」他口氣不耐。
「是……啊,對不起……」夏兒頓了下,連忙改口,並順從地接過酒杯,疑惑道︰「這……這是什麼?」
「合巹酒。」
合巹酒,這個她曉得,曾听予霧姊姊說過,婚禮時新婚夫婦交杯而飲的酒,就叫合巹酒。
「快喝,喝完就準備就寢。」他沉聲道,率先飲盡杯中的酒。
「啊——」她輕喘出聲。
薩康放下酒杯,皺眉道︰「有什麼問題嗎?」
好凶!夏兒怯生生地望著他,欲言又止。
「有事就直說。」他的語氣更凶惡了。
「可是……你剛才說……在你說話的時候不要回答……」
薩康翻翻白眼,不明白她到底是單純還是白痴?深吸口氣,他強吸自己耐住性子說道︰「這不一樣——我問你話,自然是要回答,可是我說話的時候,你不用一直回答‘是’,這樣明白嗎?」
相信這樣的解釋連三歲小孩都明白了!薩康思忖道,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喋喋不休的老爹。
「是,我明白了。」她點頭答道,像個乖巧受教的小孩。
「那麼現在可以說了吧?」
「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
「酒——你已經喝掉了。」望著他手中的空酒杯,她可憐兮兮地說道「我听說合巹酒是要夫妻兩人一起喝……可是,你的已經先喝掉了。」
「有喝就好,不必在乎細節。」薩康粗聲道,他可不打算再陪她喝一杯,那令他感覺很愚蠢。
他在生氣!她非常確定這一點,否則他不會不跟她一起喝合巹酒,且還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一想到他有可能不喜歡她,她不由得感到眼眶熱熱濕濕的。
「對不起……你是不是還在為剛才撞倒屏風和踢翻炭爐的事生氣?」她輕聲探問,話里出現濃濃的鼻音。
「我沒有在生氣。」他霸道的語調完全不具說服力。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夏兒開始哽咽出聲。
薩康警覺地抬眼看她,老天,她看起來快哭了。
「我沒有不高興。」他盡量緩和語氣說道,卻意外發現自己生平第一次「言不由衷」此時此刻,就算心里真的不高興,他也不會笨到去挑起她的淚水。
「但是你為什麼不笑……」新郎不是都該面帶微笑來掀頭巾的嗎?
就著,夏兒終于忍不住淚水,鳴咽地哭了起來,臨來中國前,父王不下一次提醒她要好好表現,不能丟琉球國的臉……現在,全被她搞砸了。
薩康無奈地嘆了口氣,努力尋找比較「適當」的說詞。
「不是每個新郎都一定要面帶微笑的,我不笑是因為太‘驚訝’了,你跟我想像中的……呃,‘有些不同’。」他已經盡其所能委婉地說道。
老天,他現在應該在南方平定吳三桂的造反,而不是在這里哄一個小女孩,他真希望這是一場夢,只要一覺醒來,噩夢就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