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位明眸大眼、清麗可人的女子正拉著她的手臂,還微微地喘息著,把一張清秀的臉孔給脹得像隻果似的。
「怎麼回事?我怎麼了?」
「里斯小姐,你知道你差點踩進池塘里去了嗎?」這名女子仿佛放下一顆心般地甜甜一笑。
梅看向與自己僅一步之差的池子,頗有劫後余生之嘆。再看看這名容貌嬌美、態度委婉端莊的女子,剛剛真多虧了她。
「謝謝,幸好有你的提醒並及時拉住我,否則我恐怕成了「落雞」了。」
「「落雞」?喔!你是說「落湯雞」吧!你別太在意,我也是正巧看見而及時阻止你罷了!」她優雅的回答。
「你是……」梅對她的善體人意,感覺一陣窩心。
「我姓關,你叫我穎竹就好,我是今天才來上任的教師,諸多指教。」她微微一欠身,態度謙恭自然。
「別這麼說,你叫我梅就行了,以後我們都是同事,可以互相幫忙。」梅好高興終于有同伴了。
「梅?真巧,我們都是歲寒三友中的一分子哪!」穎竹帶著興奮的語氣說。
必穎竹,好美的名字。看來大約十八、九歲吧!鵝型的臉蛋,精致的五官,眉宇間散發出超齡的睿智及善解人意。舉止高雅大方,透露著一股古典與月兌俗的氣質,一抹隨時不忘的純真笑容,讓人如沐春風般,梅真的打心眼底喜歡她。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剛剛你叫我里斯──」
「因為你在這兒很受小朋友們歡迎,郁牧師也頻頻夸贊你呢!」穎竹不待悔說完就接下回答。
相信這位叫關穎竹的女孩也真的喜歡她,梅感覺得到。
這就是梅在中國所結識的第一位同性朋友,而兩人初次見面竟如同失散多年的姊妹般一見如故。
而郁孟霆呢?他當然是個大忙人,自從上回往香港那批布料沉船之後,對商行確實造成不小的損失。所幸「郁紡」基礎雄厚,財力穩固,不至有太大的影響。倒是他現在忙著拓展在上海的時裝業務,每每累得在書房倒頭就睡。看郁孟霆忙成如此而自己又無力幫忙,梅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晚偷偷地替他蓋件外套。
以郁孟霆的經驗,任何人不可能在他睡覺時試圖接近,但他就是知道進來的人是梅──不用睜眼也知道。
偶爾,郁孟霆在回家時會特地繞路到聖母堂去接梅下班,但她似乎只對黃包車情有獨鐘,郁孟霆當然順她的意思。
結果是,他的車只能由司機開著,可憐地尾隨在人力車之後,殊不知這般景況,反而更引人側目,太怪異了!
不過,郁孟霆就是欣賞悔的率真、自然不做作,和他在上流社會接觸到所謂的「淑女」作風完全不同,梅就是如此深深的吸引著他。
隨著時光的流逝,梅和孟霆彼此漸生的愛意看在銀姨、龍翔和郁牧師眼中是如此明顯與赤果,就屬當事的兩人本身毫無警覺。
能讓上海紡織業鉅子郁孟霆魂縈夢系十九年之久,恐怕也只有梅•里斯一人了。
第五章
民國十六年二月上海
當代的中國,正處于極度混亂的內戰局勢中。
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展開的北伐行動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所到之處勢如破竹,看情勢,在江浙一帶的孫傳芳是撐不了多久了,上海商業界莫不尋求觀望態勢,減緩投資,以免政局驟變,造成損失。
「我看,革命軍攻進上海恐怕指日可待了。」郁孟霆坐在商行的專屬辦公桌前,若有所思的說。一整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似的。
「最近戰況吃緊,近日內可能就會攻進上海了。」龍翔正色說道,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臉。「而且,大哥回來了。」
「龍威?」孟霆驚訝的問。「是前來打探日本方面的行動嗎?」乘著中國內亂時刻,日本官方似有蠢蠢欲動的跡象,他想龍威該因此而回上海吧!
「不完全是,听說是要清理幫內的「家務」。」龍翔稍作停頓,繼續說道;「還有……他主動問起了玫瑰的事。」
「喔!」郁孟霆警覺的問。「你告訴他了嗎?」
「我只告訴他在哪兒可找到她,其余的沒說。」
郁孟霆一直相信龍威心中仍有著強烈的掛念,只是他知不知道玫瑰……
「我們還是先和龍威會合再說吧!」郁孟霆起身取下披風外套和帽子。
當他們走出商行正準備搭車時,突然街角一陣騷動,人聲鼎沸,遠處隱約听見轟隆的一聲巨響。
「怎麼回事?」郁孟霆隨手拉住從他身旁倉皇跑過的年經人。
「又開打了!這回國民革命軍恐怕真要攻進城來了,雙方人馬正在城外交戰著,先生還是不要出門比較安全。」說完就急忙躲避去了,一刻也不多留。
「怎麼這麼快?比我們預計的還早,我們動作必須快點。」郁孟霆和龍翔坐進車內,直住和龍威的會合處駛去。
途中郁孟霆突然想起在城郊聖母堂教書的梅,便囑咐司機先駛往城郊。
「龍翔,你先去會龍威,我去一趟聖母堂,我擔心梅……」郁孟霆已在心里許下千萬種假設──只求她千萬別在街上閑逛。
「太危險了,孟霆!梅也許在家里,而且聖母堂靠近公共租界,不會被波及的,你這樣貿然跑去,反而危險……」龍翔在郁孟霆眼中看見了堅決──這是一個男人對摯愛的女人所付出的決定,他知道自己是無法阻止的。「好吧!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我會的。」郁孟霆輕應了一聲。
郁孟霆直沖入聖母堂的課堂室,這個地方他太熟悉了。但此時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他緊張得幾乎可以听見自己鼓動的心跳聲,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轉身走出教堂,正巧踫上郁牧師。
「孟霆?」郁牧師有些驚訝。
「郁牧師,人呢?所有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先前接到革命軍攻城的消息,已經讓他們先回去了……孟霆!」
不等牧師話說完,郁孟霆已轉身沖出聖母堂,只留下匆匆一句話。「你自己保重,我先去找梅了!」
早有預感她會在街上。他壓低帽檐快步穿梭在上海街頭,炮擊聲越來越接近。
突然,一顆飛彈在郁孟霆附近五十公尺處爆開。頓時塵土飛揚,耳膜轟轟作響。
他疾步走向附近的郁紡布莊,敲了門,就被一陣昏眩攫獲。
「少爺!」布莊掌櫃見郁孟霆倚在門邊,連忙將他扶進屋內的地下室。
沒多久,郁孟霆逐漸醒轉,他甩甩頭,企圖甩掉惱人的頭疼。「怎麼回事?我昏迷多久了?」他想要起身。
「少爺,您別亂動呀!您剛才被那洋炮震昏了,現在不好請大夫,您先躺著別動。」掌櫃的可急了。
不行呀!我不能失去梅──這是郁孟霆此刻唯一的念頭。
郁孟霆此刻再次認清自己的感情,那不單只是一分想要呵護、疼愛梅的感情,而是渴望擁著她、守護她一輩子的愛呀!
是的,他愛她,自始至終都愛著她──從偷走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情,他的愛只為她付出。但是現在,梅到底在哪里?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
郁孟霆心中千千萬萬次呼喊。猛坐起來,一陣劇烈的頭痛。
「少爺,您別忘呀!您的頭受傷了,我才剛包扎好,您就等停戰再走……要不然這樣,我馬上去看看外頭的狀況,您千萬別亂動呀!」掌櫃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郁孟霆模模自己的額頭,還好只是被碎片劃傷。他走出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