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沒有開口,只是回過頭。
「別……走——」她昏倒了。
陌生男人及時伸出手。他先是面無表情地望著她,盯著她紅腫的臉頰,想起她逞強不屈的神情。沒多細想,他抱起她便向城外飛掠而去。
當月靈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只感覺到原本疼痛的面頰被一股冰涼所覆蓋,而她的身體則枕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她睜開眼,看見他的手正撫著她受傷的臉頰。
「別動。」他低聲阻止,不知道用什麼東西敷在她的臉上。
「這是哪里?」
「君子湖。」他回答,確定她臉上的紅腫消退了,才將手移開。
意識到自己賴在一個陌生男人懷里,月靈立刻坐起身,發覺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湖中央的獨立亭榭。四周毫無人跡,亭榭中的桌子上點了一盞燭火,照耀他們兩人的身影。
「京城雖然是天子腳下,但是王法在這里不一定有用,如果不是必要,不要讓自己落單。」他淡淡說道。
「我……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待在家里。」她望向湖面。在人群里的寂寥感又升上來,可是他的存在讓她覺得溫暖。她只是不想一個人而已。
如果可以有父母、有真正的親人,她寧願不要金銀財寶、榮華富貴,只求有一個溫暖的家。可是她是個孤兒,這些都是奢求。
一個人笑沒人管、難過也沒人理,平常在府里有義父、有大哥,還有許多護衛,但他們有他們該做的事,沒有人有空注意到誰。在府里,她雖然吃穿不愁,卻也總是一個人。
其實當她獨自在人群里閑逛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她了。
因為她的神情與眾不同,在歡樂的氣氛中沒有笑容,只有孤單與脆弱。
「一個人不見得不好,就看你怎麼過。」他伸出手,將她的上身再度安置到自己懷里。「睡吧,等你明天醒來的時候,什麼事也沒有。」
「包括我的臉嗎?」她的手踫到自己的臉頰,還會痛。
他拉開她的手。「包括你的臉。」取來身邊的藥膏,他再度涂抹上去,一邊以手掌蓋住她睜大的眼楮。「閉上眼。」她乖乖照做。
他體內的冷漠傳達到她身上,卻成為一種安定的氣息。他的體溫不高不低,讓她自然而然覺得安心,完全沒想到男女之防。
「如果想要一個人出來,你就必須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京城里充滿奢侈糜爛、仗勢欺人的權貴,像你這種對世事不了解、又具有誘人姿色的女子最不適合待在這里。遇到危險的時候不要急著逃走,而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即使以寡敵眾,也不要忽略自己可以致勝的機會……」在他輕柔的撫慰中,她第一次不覺得孤單,安穩地入眠。
冷靜,是他教會她的第一件事,那年她即將及笄。
而後他們愈來愈常相見,月靈若溜出府,一定會到君子湖。他會教她武功,也開始視她為自己的女人。直到月靈發現他們的身份原來是對立的那一天。
「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天綬門的人?」
「這很重要嗎?」
「你明明知道義父與你們對立,而我們——」
「你是月靈,我的女人。」他擁住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她低語。如果他們兩邊的人得爭個你死我活,為什麼他還能對她這麼好?
「你是誰並不重要,你是你、屬于我的女人,這才重要。」不論她是誰,他要對一個人好毋須理由,也不管任何理由。
「可是義父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
「毋須他同意。」
「如果有一天,你們兩個人對立——」
「我不會讓你傷心。」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不想見你一個人孤單。」在他們第一次初見、他違背慣例管閑事開始,他就放不開她了。
「狂劍……」
我不想見你一個人孤單。
從以前到現在,狂劍始終沒有變。他不是個很會說話的男人,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關心她、保護她。月靈完全想起來了。
那天他潛入東廠看她,卻被義父發現,而後為了阻止他們相殘,她被銀劍所傷,幾天後,義父讓她喝了參湯,她陷入昏迷——她動了動沉重的身子,努力想睜開眼。
「月靈?」
她微弱地張眼。
「你醒了?!」狂劍的聲音低得像是怕嚇到她。
「狂劍。」她低喚。
他握住她的手。「你終于醒了。」他眼神顫動,像是極度慌亂不安,在見到她沒事後,又完全安定下來。
月靈伸出另一只手撫向他的臉,扯出了一抹笑。「你好推悴,我睡很久了嗎?」
「整整四天。」他回答,眼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還病嗎?」他的手覆住她受傷的胸口。
「還好。」她想坐起來,卻扯疼了胸口,也渾身無力。
狂劍小心地扶她半躺著,身後墊上兩個軟枕。
月靈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上身居然一絲不掛,除了包扎胸口的纏布之外,毫無遮掩的衣物。她蒼白的臉驀然紅透,雙手緊抱著被不敢放。
他看出她的困窘。
「你的傷很重、又發燒,我只求你能活下來,其他都不重要。」狂劍坐上床沿低語。「你很介意嗎?」
「不,」她搖搖頭,抬起臉,看見他溢滿溫柔的眼神。「我只是……不好意思……」在她未失憶前,他們之間……還更親呢過。
「你真的醒了、月兌離危險了!」他痴痴望著她,怕她又會忽然睡著。
他從不知道什麼是害怕,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畏懼過,然而現在,他怕!怕這個小女人就此離他而去。
「狂劍,我沒事,我不會離開你的。」她拉他向前傾,讓自己可以偎入他的懷抱里。「讓你為我擔心了。」
狂劍的反應是在不弄疼她的情形下,緊緊摟住她,安撫自己四天四夜以來極度擔憂與不安的心。月靈明白他的不安,她讓他抱著,等待他平靜。
好一會兒之後,狂劍才稍微松開她。
「想不想吃點東西?」
「嗯。」她點點頭。
「我去煮。」他扶她重新躺好,然後去煮粥、熬藥,再端到床邊喂自己心愛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態度仿佛她是只易碎的瓷女圭女圭。月靈順從地吃完粥,然後將苦入心脾的藥湯喝下去。
「狂劍。」她喚著正在準備藥材替她換藥的狂劍。
「嗯?」
「我會嫁的人只有你,如果我不能嫁給你,也絕不會再嫁給別人。」她輕輕的一句話竟讓狂劍修長的身軀明顯一僵。他緩緩轉過身,臉上閃過的狂喜表情讓月靈心痛得落淚。
「你說什麼?」他輕問,他有沒有听錯?
「我想起來了。」她哽住聲音,沙啞地說︰「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在京城、在君子湖,還有我們的約定。」狂劍瞬間大步來到她面前,眼里滿是激動。
「真的?!」他仍不敢相信。
「真的。」她點頭,伸出手臂,示意他彎身後,摟住他頸項,主動地獻上微顫的唇瓣。「對不起、我讓你很傷心。」
狂劍捧住她的臉,濃濃的情感再也掩不住地傾瀉而出。「沒關系。只要以後……你不會再忘了我。」
「不會了、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她迭聲喊道,「我再也不會忘了你。」
狂劍的舉動已經夠讓她明白,他有多重視她。不管在人前他有多狂妄、冷漠、高做,可是只要有關于她,他總是什麼苦都甘願承受。而她已經有兩次護著義父,讓他因為她的選擇而痛苦,狂劍卻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了解她,所以他替她分擔那些苦。不溢于言辭,只表于心,他的寸寸深情可以連綿成痴。重逢該是喜悅的,不應該有淚水,她沒有在他懷里哭,兩人相擁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