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膝而坐的蕾庭將臉龐埋入衣服下擺,連想喚出他的名字都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她早該認清彼此的身份差距,不應任由他一味寵溺自己、縱容她的無禮倨傲、直呼他的名諱,恐怕就連皇後也不敢逾越的分寸,她卻僭越了!
厘清了羅倫對她無庸置疑的深情,以往的親昵行為更是清晰得宛如在眼前。
總是在驀然回首時望入那雙深邃黑眸……
在玩鬧疲累後耍賴得癱在他的臂彎里……
當她莽撞闖禍時,及時勸阻、作他的擋箭牌……
耳鬢廝磨、相濡以沫的情感豈是「友愛」一詞可以解釋的?
你沒有心!
羅倫的指控再一次在她的腦海回響。豈只是無心?她含淚自責,還沒大腦!
心思縝密的他遮掩受傷真相,編了一番飾詞好讓她月兌身,沉著應付外界的揣測、流言——宮廷里繪聲繪色得流傳著︰夜深人靜,年輕的王一定是有什麼幽會密約,因皇後目前有孕在身……陛下的手傷大有文章!
老天!她實在沒有勇氣見到羅倫,更遑論追討匕首了!
他留下的吻痕仍然隱藏在她的高領衣袂內,尚未完全消退,揮之不去的強烈感覺令她驚慌失措,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清晰,讓她莫名所以的想哭想笑、忽冷忽熱……
她一向不是善于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哪!
那種酸楚、微疼的灼熱感像無數只小蟲,嚼咬著她的四肢百骸……神經,幾乎令她發狂,而她甚至還無法確定自己對羅倫真正的感情。
這絕對不是詩人歌者所詠頌的「愛情」!
眼中泛著淚光的蕾庭咬著下唇肯定,她所「看」過的愛情是像父親和母親、姐夫和姐姐之間的溫暖美好,而不是這種令她痛苦羞慚、難過得想哭的感受。
為什麼他們不能保有純真的赤子情愫?為什麼他要改變、破壞它?羅倫……
綿綿雪花愉悅得在風中翩舞,將大地裝點得銀光閃爍,絲毫不睬相隔兩地的情傷與嗟嘆。
「怎麼老是悶在家里?」伊登伯爵不經意得問道,「萊恩向我問起你,說你這幾天都不去宮里走動……」
嚇了一跳的蕾庭差點打翻茶水,她支吾道︰「太冷了!不想出去。」
「唔。」伊登伯爵點點頭,這時僕役送上晚餐,打斷他的發言。
「年輕人不該怕冷……對了!上個月裁縫們幫你量身訂制的孔雀翎緞氅送來了吧?為什麼不穿上,到宮里走走?也讓大伙開開眼界。」他微笑道。
「是。」蕾庭低語,她終究是要去見羅倫的,如果是別物倒也罷了,只有那柄匕首不可丟——那是儷送她的重要紀念品。
「對了!這幾日陛下心情不佳……」伊登伯爵突然冒出這句話,令心虛的蕾庭又一次差點被湯嗆到。
「雖然你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你也該收斂些,別輕浮莽撞的去冒犯陛下,知道嗎?」「羅倫他……為什麼心情不佳?」她小心得詢問。
「你看你!」伊登伯爵搖頭道︰「才剛說,你就忘了!今非昔比,怎麼可以口無遮攔的呼陛下名諱呢?」
「是!我曉得了。」蕾庭連忙道歉,再次追問原因。
伊登伯爵只是略顯尷尬地避開話題,「小孩子不必問那麼多。」
事隔多日,她才從麥斯口中得知羅倫心情不佳的原因——已懷有身孕的皇後居然挑選了年輕貌美的侍女去帝宮侍寢。
麥斯將這件事當笑話講,「她這樣做,不是讓男人顏面掛不住嗎?真有需要也不該讓妻子安排,就算養情婦,聰明點的正室應該裝作不知道才對,一國之君還怕沒女人嗎?」
又驚又惱的蕾庭忍不住罵道︰「麥斯,你真是下流!」
「喂,關我什麼事?」麥斯一臉狐疑,「是你自己問我的!」
瞠目結舌的蕾庭半晌才遲疑地追問︰「那……陛下他……他……」
「當然是婉拒了!假如連情婦都要妻子安排,那麼那個男人不是白痴,就是窩囊廢!」麥斯嘴快的說。
蕾庭不語。
「嘿!你這件緞氅滿特別的,在哪里做的?」麥斯轉移注意力,盯著蕾庭的新衣。
「賀裁縫店。」蕾庭漫不經心地回答,「不過,孔雀翎是我家商隊帶回來的。」
「還有沒有?我也想做一件。這麼花俏的大氅,說不定會帶動流行。」麥斯興致勃勃。可見這柄匕首的意義非凡,羅倫想。
她終于還是來了,簇新華麗的孔雀翎緞氅紋彩斑斕,襯得蕾庭有如粉雕玉琢般艷光四射。
一個半月了,他等得幾乎快絕望。不知多少次,他撫摩著貼身收藏的匕首,仿佛能從其上感覺到她的體溫,反復提醒自己不該逼退她,只能默默等待;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如此。「請你……把它還給我,」蕾庭低聲乞求,「那對我有紀念意義。」
厚重的大氅遮住了她僵直、手足無措的窘態,一向活潑狂野的蕾庭楚楚可憐的低著頭,雙頰薄暈可見。
他怎麼拒絕得了她的乞求?
只是這樣爽快地歸還匕首,是不是意味著宰斷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系?
「羅倫……」他的夜鶯巧囀呼喚他的名字,就像天籟般令他難以抗拒。
「我有一個交換條件。」他強抑情緒的波動。
蕾庭抬頭看著他,突然有股拔腿就跑的沖動。
「回憶……換你的紀念物。」羅倫暖聲道。
「什麼?」她不解。
「再過九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謝神祭典……依照慣例,宮廷會舉辦盛大的化裝舞會,我要你給我一支舞。」他的心跳加劇。
「這太荒謬了!」蕾庭狂亂得拒絕,「也太……可笑!」
「為何?」
「你……你要我穿女裝嗎?跳女子的舞步?還是……不!你不可能男扮女裝,如果是四年前還可以……」她愈說愈小聲,皺眉的羅倫令她不由得閉嘴。
「我該把這句話當作侮辱還是恭維?」他平靜地道。
真沒大腦!又羞又愧的蕾庭恨不得挖個地洞躲上一整年,這樣就可以躲避所有的為難與困惑。
「別人……會認出來的……」她微弱得抗議。
「蕾,那是化裝舞會,沒有人會認出你我。至于女裝,難道你從來不曾感到好奇嗎?嘗試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珠寶首飾、胭脂香水……展示你的女性特質,讓男人為之驚艷仰慕。」羅倫勸誘著她。
蕾庭耳根一熱,這听起來……「好惡心!」
「一支舞,換你的重要紀念,不公平嗎?」他溫柔得逼迫著她,知道鹵莽的她必定是輸家。
「我……」無言以對的蕾庭還在做最後的掙扎,「我……沒有禮服!」
深邃的黑眸閃過一抹光彩,羅倫輕聲回復︰「我幫你準備。」
爆廷的化裝舞會是一場沒有主人的盛宴,戴著面具的貴族們在這一夜多以諸神、聖賢之名歡宴慶祝;在這一晚,人與神是平等的。
胱籌交錯、氣氛歡濃之際,一位黑衣女子出現在廳堂入口,她不尋常的衣著色調讓眾人議論紛紛。
一片嫣紅奼紫、粉白黛綠的鮮艷色彩中,黑衣女子更顯得鶴立雞群。
長及腰部的黑紗面罩綴滿了稀罕的黑珍珠,遮住了蕾庭惶惑的神情。這件別具風情的禮服,樣式簡單、方形領口也很保守,比起酥胸半露的仕女們還差得遠呢!令她難堪的是禮服的剪裁,刻意強調她的腰身和……臀部,完全合身得包裹住她的曲線,直到大腿處才打褶,然後流瀉而下,形成浪般的長裙擺,藍寶石、紫水晶綴滿其上……
她裊娜移步,露出一雙黑色緞面高跟鞋,碩大的黑珍珠暖暖含光,光滑的地板令她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