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衛子容每天砍柴都會挑到喜然家去賣,就為了能有機會看她一眼。
他刻意賣得便宜,喜然的母親便樂得叫他每天都挑一擔柴來賣。
雖然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喜然的母親應門,並不是每一次都能看得見喜然,但是他能感覺得到喜然躲在房內偷望他的目光,這種神秘又朦朧的喜悅充滿著他的心。
當喜然隔著窗痴望著衛子容時,她知道自己愛上了他。
每天傍晚,她會坐在院子里等著衛子容擔柴上門,就算只有短短的眼神接觸、淡淡的輕瞥,都能給她帶來甜蜜的喜悅,如果踫巧母親不在,她能與他說上幾句話,就可以讓她開心地回味上一整夜。
有一回,一個在家病死的老婆婆托夢給她,希望她可以幫她帶話給住在鄰鎮的兒子,要他回來替她收尸,她萬不得已,只好把這件事悄悄地告訴兄長,並請兄長幫她的忙,至鄰鎮去找老婆婆的兒子,沒想到被兄長責罵了一頓,無意間被母親听見了,又換來一頓打罵。
那時正好衛子容挑著柴上門,見母親用竹掃帚狠命地打她,不假思索便沖上去替她擋,當她看見他的手腕被母親的竹掃帚打得瘀血時,她的心尖銳地疼痛了起來。
將來的事她從來沒有想過,但是在愛上衛子容以後,她開始幻想能與他過著男耕女織的田園生活,生幾個小孩,過著簡單的日子。
每天夜里,她會暗暗地祈求上蒼,一定要讓她嫁給衛子容。
捻指間,歲月如流,不覺過了一月有余。
這日朔風凜凜,彤雲密布,一早就紛紛揚揚地飛起大雪。
喜然看天氣不好,以為衛子容不會來,沒想到衛子容還是挑了一擔柴上門。
「這樣的天,你怎麼還上山砍柴?太危險了!」
她見母親在廚房里燒飯做菜,便悄悄把衛子容拉到門外的角落,低聲責備著。
「我想見你。」
衛子容輕輕握住她的手,深情一笑。
「傻子,風雪這麼大,幾日不見也不要緊的,你這個樣子,很容易會被我娘發現。」
見他的雙手凍得冰冷,她心疼得舉起他的手偎向自己的臉。
衛子容情不自禁地用指尖輕撫她柔滑的面頰。
「今日見了你,從明日開始就會有半個月的時間見不到你了。」他柔聲說。
喜然體諒地點點頭。
「我知道,山上積雪太厚,你就不能再上山砍柴。」
「我還是要上山,不過不是砍柴,而是跟我爹去打獵。」
「打獵?」喜然愕住。
衛子容溫柔地凝視著她,低低地說︰「我把你的事告訴我爹娘了。」
「你是怎麼說我的?」
喜然臉紅地低下頭,下頷幾乎貼到了胸口。
「我說我想娶你。」
他靠近她,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耳邊。
喜然的心撲撲地狂跳起來,害羞地抿著嘴不敢看他。
「不過,我家實在太窮了,我爹娘擔心你娘會不肯把你嫁給我。」衛子容自嘲地苦笑。
「我家也不是大戶人家,不會有門當戶對的問題。」喜然小聲地說。
衛子容搖了搖頭。
「提親總得有聘禮才行,所以我爹便有意上山打獵。獵幾只鹿到鎮上賣個幾十兩沒有問題,如果幸運能獵到一頭熊,那就可以賣更多銀兩,這樣一來就有錢上門向你娘提親了。」他誠懇真摯地向她解釋。
喜然抬眸看著他,眼眶紅紅的。
「我嫁你,不要你一文錢。」
衛子容感動的眸光與她緊緊交纏,驀地低下頭吻住她冰涼的唇,這個吻很深、很濃烈、很纏綿,彷佛可以在風雪中吻到地老天荒。
「喜然——死丫頭跑哪兒去了!喜然——」
喜然恍惚听見母親的叫喚聲,慌忙將他推開,緊張地朝大門張望。
「快走吧,讓我娘看見你可就不好了!」
衛子容戀戀不舍地再吻她一次,然後轉身離開,一面走一面回頭,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對她喊道︰「等我,我一定要娶你為妻!」
喜然怕母親听見,急忙「噓」地一聲,要他小聲一點。
衛子容笑著愈走愈遠,仍然不停頻頻回頭,在風雪中揮著他的手,喊著仍是那句——
「等我,我一定要娶你為妻!」
***************
喜然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望得痴怔,心中雖然漲滿了幸福的感覺,卻也有一種無來由的心慌。
接連的五日,喜然總是心神不寧,夜里睡不安穩,飲食也怠懶,窗外的風雪愈大,她就愈是憂心忡忡。
這一日吃晚飯時,她听見母親談論著在街上開茶肆店的劉婆,尤其鐘意劉婆的小女兒,似乎在盤算大哥的親事。
她默默地喝著熱湯,心不在焉地听著。熱湯冒著氤氳蒸氣,香味和淡淡的煙霧在她鼻尖緩緩繚繞,她想著衛子容,有些出神。
驀地,一個人影在晃蕩的湯面上清晰地浮現,她震了震,雙手劇烈顫抖,臉色煞白, 啷一聲把碗摔在地上。
「你又怎麼了?又是看見誰死了?」母親惱怒地拍桌大罵。
喜然腦中轟然,崩潰地尖叫出聲。
「不!不要——」
喜然狂亂地沖出家門,在風雪中嘶聲地哭號。
她看見了。
她看見衛子容倒臥在雪地里,大半個身子被雪掩埋住,動也不動的景象。
總是這樣,一個人在死之前,她就先看見他的死相,只要她看見了,那人便離死不遠。父親是如此,叔叔是如此,隔壁家的孩子、街上的大娘也都是如此。
不!她不要衛子容死!不要——
她朝山神廟狂奔而去,哭喊著,肝膽俱摧。
當衛子容的母親打開門見到神情悲慟的姑娘時,一臉驚愕不解。
「子容上山幾日了?」
喜然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五日了,怎麼回事?」衛子容的母親奇怪地看著她。
「他往哪個方向去?」喜然焦慮驚慌地問著。
「他說要獵熊,和他爹兩人往深山里去了。」衛子容的母親往山腰上面指過去。
「我要去找他!」
喜然倏地轉身,不顧一切地往山林奔跑。
「姑娘!你一個人危險,不能一個人上山呀!」衛子容的母親大聲喊著。
喜然恍若未聞,奮力地往山上跑。
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找不到衛子容,但是也有可能找到衛子容時他還活著,所以無論如何,她拚盡自己最後一分力氣都要找到他!
大雪紛飛,天地素裹。
她艱難地在積雪的山路上行走,一路跌跌撞撞,她的胃害怕得痙攣,累得氣竭頭暈、手腳發軟。
夜來了,眼前的路看不清,山里有野獸的嚎叫聲。
喜然像盲人般地模索著山路,沒有半點恐懼。
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要看到衛子容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她一定要想辦法救他,不要他死。
夜盡天明,她疲累得像要死去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渾身寒冷顫抖,感覺快要溺死。
太陽慢慢出來了,雪花仍漫天飄落著,她忽然看見前方有棵樹干旁斜坐著一個男人,頭、臉和上身幾乎被雪覆蓋,安靜無聲地坐著,胸前彷佛被野獸撕咬的血窟窿清晰可見。
這個男人已經死了。
喜然抬著顫抖的雙腿走向他,蹲下來緩緩撥開他臉上的雪花,盯著他的眼神中充滿恐懼。
不是,不是衛子容。
但是……那張與衛子容神似的臉孔,讓她的心有種被撕裂的痛楚。
這是衛子容的父親。
他死在這里,那……衛子容呢?
她慢慢地站起身四下張望,身子搖晃得幾乎站不住。
驀地,她看到了曾經見過的景象出現在眼前,她的心被震得粉碎,整個人氣竭,搖晃地倒下,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