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深吸口氣,說道︰「奴才這回前來,其實也是傳皇上口諭的。皇上听聞康太妃已歿,便想起霓嬪出宮時日過久,命奴才來傳話,要霓嬪即刻回宮,如此一來,正好可以送一送康太妃了。」
金呈霓微微一震,暗暗心驚。
安第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淡淡地說︰「阿霓畫的園林草圖我還不十分滿意,你去回皇上,就說我的意思,讓阿霓晚些時日再回宮。」
梁公公十分為難地皺起眉頭。
「這……奴才恐怕不敢回話,因為皇上的意思是‘即刻’,鑾轎已經在公主府外頭候著了。」
「這麼突然?此時外頭還下著大雨呢,皇上怎麼會突然迫不及待想見阿霓?」安第心里大啟疑竇。
「這……奴才就不知道了。」梁公公眼中有著些許憂色。「自從那日奴才將那一迭圖樣呈給皇上以後,皇上對奴才就疏冷了許多,今日只是突然命奴才來傳話,什麼也沒有多說。」
「梁公公,不好意思連累了你。」金呈霓歉然地望著他。
安第听著,心中越發感到不安。
「阿霓,你到房里去看看自己可曾丟失了什麼東西?」她匆匆地說道。
金呈霓心頭猛然一沉,惶惶然地轉身飛奔出去。
梁公公的神情頗為不解。
「梁公公,你若害了阿霓,對你也沒有好處。」
安第沉住氣,怒視著他。
梁公公張口結舌。「奴才怎會害她?」
「那兩個小太監難道不是你派人監視著阿霓的?」安第冷冷地說道。
「他們兩個確實是奴才帶出來的,不過奴才並沒有要他們監視霓嬪,他們也從來沒有跟奴才回報過霓嬪什麼事。」梁公公焦急地解釋。
安第久久不語,心底閃過幾絲疑慮。
片刻,金呈霓腳步凌亂地奔了回來,臉色蒼白地低喊——
「公主,我的錦囊不見了!」
第7章(1)
無極殿。
金呈霓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梁公公跪在她身後,而永始帝怒不可遏地在她身前來回踱步,有如一頭狂暴焦躁的野獸。
這場景和三年前她初次入宮時一模一樣,唯有一點不同,永始帝手上多了一個錦囊。而她,已不再像三年前那樣受驚過度了。
「你和安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永始帝額上青筋暴起,重重喘著粗氣。
金呈霓抬眸,眼底藏著若有似無的笑。
她和安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樣的問話,竟讓她的心底泛起了一陣甜蜜。
「我們沒有開始過。」
金呈霓不驚不懼地回答,冷冷地用她冰冷如刀刃的眸光凌遲著永始帝那張令她厭惡的臉。
安題給她的信,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反復背誦過的,安題在信中提及的人、事、物,那些字句被永始帝看見了,他將會如何震怒?和安題會怎樣翻臉?她自己又將會承受何種後果?她都是相當清醒而自知的。
三年前,永始帝怒斥她欺君,她就落得幽禁冷宮的下場,此次和天鳳皇朝二皇子的私信被他看見,他會如何懲處她?她如何猜不出來。
冷宮三年,讓她學會了忘記恐懼,學會了習慣絕望,在回到皇宮的這一路上,她早已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了。
「錦囊里的這些信明明就是楚安題寫給你的,信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永始帝捏著手中的錦囊,用力扯出錦囊中幾條寫著字跡的絹帕,大聲怒罵著。
「我沒有抵賴,皇上所問的問題,我心中多麼希望會是真的,可惜並不是。」
她此時倒很慶幸安題是用絹帕寫信給她,否則被永始帝這麼用力撕扯,只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從這些信里就可以看出你們早已私通了,連安第都是知情的,甚至梁度都背叛朕,和你們是一丘之貉!真沒想到楚安題才到宮里沒多久就和你私通上,干出這些不知羞恥的事後,竟還想叫他母後勸朕放你出宜香宮,她是朕的七皇姑又怎麼樣?她是天鳳皇朝的正宮皇後又怎麼樣?朕就非听她的話不可嗎?」他一腳踹在她的肩上。
金呈霓痛楚地倒在地,松綰著的髻軟軟垂了下來,烏黑的發絲披在肩背上。
「‘父王和母後得知姊夫已率兵出征,大為震怒,已決定質問表哥此事。’,他們憑什麼質問我?他是天鳳皇朝的天子,朕難道不是龍紀皇朝的天子嗎?憑什麼朕要派誰領兵掛帥還要他們的同意?憑什麼他們可以在朕的面前耀武揚威!」
永始帝念著信中的文字恨聲罵道,甚至把那些絹帕摔在地上,用腳忿恨地狂踩著,整個人幾乎失去理智。
金呈霓冷眼看著他激憤的樣子,心痛著那些被他踩在地的絹帕。
「你們所有的人都背叛朕!一個一個都背叛朕!」
永始帝在殿中狂亂疾走,嘴里怒罵不休。
「朕為什麼要沐嵐領兵掛帥?因為朕的皇子們沒有一個肯上戰場,每一個都跟朕作對……」
金呈霓趁他不注意,把那些被他踩髒的絹帕飛快拾起來藏進懷里。
「還有你!」他猛然轉身狂怒地指著她,臉色又青又白。「一個欺君的冷宮罪嬪,也膽敢背著朕和男人私通!朕召見你時,你存心激怒朕,說朕的無極殿沒有你的宜香宮舒服,看來你是一心妄想當楚安題的王妃了!朕是天子,他只是個東王,朕就那般不如他嗎?竟連你都敢瞧不起朕!」
猝然間,他重重扇了金呈霓兩個耳光,眼中閃過冰冷的殺意。
金呈霓撫著火辣辣的面頰,耳際一片轟鳴,只依稀听見他冷聲喝道——
「既然宜香宮才是你覺得最舒服的地方,那你就回到那里去!來人,把她拖出去,賜死!」
金呈霓像被突然之間抽走了魂魄,無力地被人拖出了無極殿。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宜香宮的,待醒過神時,她已經回到住了三年的地方,桌上擺著一幅白綾,雪白得幾乎刺痛她的眼楮。
賜死。她想起來了。果然唯有死路一條。
門口站著陌生的太監,似乎在等著她死,就像勾魂的黑白無常,只要她一死,就能回去復命。
想起了隔壁的康太妃,她恍恍然地走過去,看見她的屋內置放著一副薄薄的棺木,康太妃就睡在那里頭。
「太妃,你說我出去就不會再回來了,可我真的回來了,回來陪你了。」她靜靜地望著棺木,無聲無息地落淚。「你說宜香宮是個不祥的地方,任何人進來了都出不去,這里真的是不祥,你我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快著點,我們還要回去向皇上復命!」太監無情地催促。
「太妃,我很快就來陪你了,你等等我,別讓我一個人走。」
金呈霓淒然地一笑,慢慢退出去,回到自己屋里。
當真正面對死亡時,她心中深深的遺憾蓋過了內心的恐懼。
她將帶著無法再見安題一面的遺憾死去,她將帶著無法明白安題真正心意的遺憾死去,她甚至遺憾自己沒擁有過他一次的親吻和擁抱,她唯一擁有的只有懷中那些絹帕。
她苦澀地笑起來。
也好,她不是什麼都沒有,有這些絹帕陪著自己死,至少可以少一點點遺憾了。
她雙手顫抖地捧起白綾,緩緩踩上桌子,把白綾拋上了屋梁。
「安題,今生與你無緣,但求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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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無邊無際的漆黑。
金呈霓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四周好似有很多很多的人,但她都看不見,也听不見。
「太妃……你在嗎……」
金呈霓沒有感覺到害怕,只是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