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有點什麼改變,想要多點新鮮。
回到了湖邊的草屋,喜天與雲霓分別,推開用草編織成的門,走進屋內。
「爹?爹?」她低喚了幾聲。
不見父親人影,她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轉身回房。
在她的桌案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迭父親從山下城鎮里帶回來的年畫和版畫,這些畫上頭所繪的都是世人生活的巿井風情,有茶館酒肆、有廟會街藝、有才子佳人、有民間故事,這一張張色彩鮮艷、豐富生動的畫,讓她對山下多采多姿的生活充滿了憧憬和向往。
雲霓的話,她也曾經反復思量過,但是年畫和版畫上的世界卻更為吸引她,她的心老早就已經飛進畫中的天地里去了,只怕想留也留不住。
「喜天。」
听見身後父親的叫喚,喜天忙收拾好那些畫,回過頭來匆匆地堆起笑。
「爹,您回來了!」
身穿黑袍的長須老者走了進來,他的相貌清奇,留著一把及胸的白胡子,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尋常老者,此人便是靈狐一族族長──白奇風。
擁有變化能力的狐族有四姓──「康」、「胡」、「黃」、「白」。而修煉年數最高、最通靈性的靈狐一族全都姓「白」。
白奇風一見喜天轉過身來,臉色倏然一變。
「喜天,妳去過什麼地方了?」他雙目緊盯著喜天的臉,眼神凌厲得令喜天心驚膽寒。
「我……我沒去哪兒啊……」喜天心虛得差點答不出話來。
「在爹的面前,妳居然還敢扯謊!」白奇風白眉豎起,重聲怒喝。
「爹……我……」
「妳的靈丹呢?」
喜天嚇白了臉。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我……」她瞠大著雙眼,嚇得雙膝發軟打顫。
「快說!」白奇風脹紅著怒容。「妳的靈丹到哪兒去了?」
喜天愈發恐慌,踉蹌地往後退一步。既然已被爹爹發現了,她再不敢有絲毫隱瞞,否則更無法得到爹爹的饒恕。
「我的靈丹……我的靈丹……借給了一個『人』。」她咽下口水,硬著頭皮說出實情。
「什麼?!」白奇風驚駭地瞪著她。「人?妳說的是『人』?」
喜天怯懦地點點頭。
「妳……妳……」白奇風又急又怒,氣得渾身發抖。「妳竟敢把靈丹借給一個人?妳借給了什麼人?快說!」
「一個……一個……男孩。」她的心跳狂亂急猛,舌頭幾乎打結。
「一個男孩?」白奇風驚怒得差點昏厥。「妳……妳這個逆女!」一個巴掌狠狠揮上喜天的臉頰。
喜天往後一仰,傾跌在地,臉上熱辣辣的痛。
「妳想把我們大家統統害死嗎?」白奇風厲聲痛罵。「妳瞞著我私自下山,犯下族中大忌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把靈丹給人?妳這麼做很可能會把大家都害死妳知不知道?」
喜天紅了眼眶,咬著唇滴淚。
「因為那個孩子快死了……」她撫著臉,哽咽地說。
「那個孩子的死活與咱們何干?人的死活與咱們何干?用得著妳如此好心去救他!咱們靈狐一族為何會被逼得走投無路,非要躲到這山頂上來,妳難道就忘了嗎?」白奇風無力地倒坐在椅上,氣得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
「爹,您別氣了,因為那孩子可憐,我才會把靈丹暫時借給他,爹放心,我在那孩子耳上留下了印記,待那孩子大了些,我便會去把靈丹要回來。」她跪在白奇風腿邊細聲解釋。
「要回來?」白奇風寒聲低笑。「我怎麼會生出妳這樣蠢的女兒,送出去的東西能要得回來嗎?一旦那孩子知道妳的靈丹可以讓他得到什麼樣的好處以後,他豈肯再將靈丹還給妳?」
喜天握緊了濕冷的雙手。
「我一定會讓他還的。」她仍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她救了一個孤單可憐的孩子,她並不後悔,一點兒也不後悔。
「妳呀……」白奇風搖頭苦笑,憂心忡忡地撫著她的臉。「算了,靈丹沒了就沒了,妳別去找那孩子要了。像妳這樣天真善良的性子,最好還是別再和『人』接觸,否則……」他頓住,雙目緊緊閉上。
喜天知道,爹爹又想起了雲裳被獵殺的慘況。
「爹,您放心,我會保護自己,我不會像雲裳那樣的。」她柔聲安慰老父。
「好。」白奇風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失去靈丹沒有關系,再修煉也就有了。」
喜天笑了笑。她並沒有要放棄自己修煉了六百年的那顆靈丹,總有一天,她還是會找到那個男孩,把靈丹要回來的。
***bbs.***bbs.***bbs.***
下過大雨的山林,空氣中帶著寒冷的水氣,霧籠遠樹,景物迷茫。
博西勒仰著臉,微瞇起眼,空洞地凝望著天上流動的灰雲。
原以為自己一定活不了了,卻沒想到當他一睜開眼楮之後,眼前的世界彷佛有了奇妙的變化。
他不但沒有病死,身體甚至連一點不適的感覺都沒有。更加令他奇怪的是,他的身體似乎變輕盈了,感官知覺似乎變敏銳了,就好像原來一片模糊氤氳的世界突然間變得無比清晰起來,周遭細微的動靜都清清楚楚地躍入他眼底。
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己問自己。
你當然不是妖狐,你明明是人哪!
我知道你不是狐,我知道。
可憐的孩子,你到底受了什麼苦?
甜美溫柔的聲音驀然在他腦海中響起。是她嗎?救了他的,莫非是那個神仙般的姊姊?
想起她的瞬間,一股溫柔的暖流流過他的四肢。這世上,除了他的母親,他不曾听過任何一個女人用如此溫柔動人的聲音對他說話。
她是誰?她是誰?
博西勒閉上眼,努力回想著她的聲音容貌,俊美的臉平靜得像月光下的湖面,但在他的胸腔里,卻蕩漾著被人珍惜憐愛的喜悅感。來到世上十二年了,這種受人憐愛的感覺,是他極度渴望卻又難以得到的。
她救了他。可是,那又如何?他並不是真的很感激她救他一命。一個不被世人接受的人,活下來便又如何?
天地蒼茫,他獨自一人不知該往何處去?被世人拋棄的孤獨感,讓博西勒那雙碧綠如琉璃般的瞳眸充滿了童稚的悲涼。
被煙霧籠罩的山林如謎,他孤身一人往深山里去,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著,但他不在乎,被世人遺棄的他,已沒有什麼可在乎的了。
他故意不走平坦的山道,專揀樹多林密的荒僻小徑走,盡了力地折磨自己,想藉此發泄胸中郁抑的憤恨。
「孩子!你的路走岔了,快快回去,那上頭有吃人的猛虎吶!」一個扛著柴的樵夫自山上走下來,對著密林中的博西勒喊道。
博西勒在心中冷笑,吃人的猛虎有什麼可怕的?世人歹毒的心比猛虎還可怕千萬倍!
他不理會樵夫,徑自往密林深處走。
「喂!孩子!你沒听見我的話嗎?」樵夫扛著柴追上他。「孩子,你怎會獨自一人上山,你的爹娘呢?」樵夫的手往他肩上一抓,迫使他不得不回過頭來。
博西勒抬起眸,冷冷瞟了樵夫一眼。
樵夫一見他晶瑩碧綠的雙瞳,立刻駭得面色大變,驚恐地踉蹌後退。他一邊將扛在肩上的大捆干柴向博西勒劈面擊去,一邊失聲狂喊著──
「妖怪呀!有妖怪呀──」
博西勒揮手擋開那捆擊向他的干柴,怒不可遏。
「滾!賓遠一點!否則我吃了你!」他憤然大吼,故意裝出猙獰的表情。
「救命啊──救命啊──」樵夫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