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得走了,山上的狼群凶得很,沒了靈丹我便難以護住自己,我若被狼給吃了,我爹可要傷心死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來日你還得把靈丹還給我呢。」
她輕輕撫了撫男孩的臉龐,回身急奔出洞,雪白的身影倏忽間消失在濃濃的霧氣中。
霧很濃,天蒙蒙亮了。
男孩在洞穴中安詳地沈睡著,洞穴內雖昏暗,卻令熟睡的男孩感到安全,而且溫暖。
第一章
山林中傳出一聲震天虎嘯,一道白影驚慌地從狹窄的山縫中鑽進去,躲過了猛虎的追趕。
喜天從密密的花叢中氣喘吁吁地穿出來,驚魂未定地輕拍著胸脯。
沒有了靈丹,她的骨骼、血肉都變重了,雖然驚險地躲過猛虎的追殺,但已經累得大汗淋灕,渾身骨節格格作響,差一點就要化回靈狐原形了。听見遠方悠悠的歌聲傳來,她這才大大松了口氣,確定自己已經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喜天!」一道嬌弱的驚呼聲在她背後響起。
喜天嚇一跳,回過頭來,看見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同伴站在她身後,神情緊張地上下打量著她。
「雲霓,妳在這兒干麼?」她不動聲色地笑問,一邊若無其事地拭汗。
「妳溜到哪兒去了?怎麼這會兒才回來?」雲霓古怪地盯著她瞧。
喜天笑而不語。
「妳該不是真的溜下山去了吧?!」雲霓瞪大眼楮。
喜天抿著唇,沒點頭也沒否認。
「什麼?妳果真去了!」雲霓駭然大喊。「妳遇見人沒有?有沒有被人發現妳是靈狐?」
「我是遇見一個人了。」喜天輕輕一笑。「不過那個人只是個孩子,而且他病得快死了,腦子不清不楚的,直喊我姊姊呢!他沒認出我是靈狐,反倒一直對我說他不是妖狐,很奇怪吧?」
「妳真是胡鬧!我以為妳老吵著要下山只是隨便說說的,沒想到妳真的溜去了!明知道遇見人會很危險,妳真是不要命!」雲霓扯著她的手罵道。
「別大驚小敝了,我既然決意下山玩兒,遇見人自會謹慎小心應對的。」她深深吸口氣,拭了拭鬢邊的汗珠。
「算了,妳沒讓人把皮剝了就好。」雲霓拉著她的手,跨過清澈透明的溪水,直往前走。「妳知不知道妳爹已經找妳好久了?他一直追著我問妳人在哪兒,我都快抵擋不住了呢!」
「什麼?我爹已經回來了?!」喜天一驚,急急追問。「怎麼會那麼快就回來呢?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往常爹爹下山不是都要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的嗎?」
「是啊,妳失算了!」雲霓白她一眼。「妳爹剛下山不久,許是見了天候不佳,有下大雨的可能,所以就決定半途折返了。他一回來沒瞧見妳,就來問我要人。妳也真是的,溜下山也不先跟我招呼一聲。」
「完了!這下可慘了──」喜天懊惱地咬緊下唇,心里慌成一團。「雲霓,妳是怎麼跟我爹說的?妳沒把我計劃偷溜下山的事告訴我爹吧?」
「我有那麼傻嗎?」雲霓皺眉瞪她。
「可萬萬不能讓我爹知道了,否則我身上這層皮非給他剝下來不可!」喜天越想心里越不安。
「放心吧,我編了個理由,說妳跟我吵了架,不知道一個人躲到哪兒生悶氣去了。妳爹信了我的話,正等妳氣消了回去呢。」唉,兩人情如姊妹,能不狼狽為奸嗎?
「吵架?吵什麼架?咱們兩個能為了什麼事情吵架?」喜天蹙了蹙眉。上一回跟雲霓鬧脾氣,大概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吧?
「這個我就沒多想了。」雲霓聳肩笑笑。「反正妳自己回去跟妳爹解釋去,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
「不行啦!」喜天急急頓足。「我爹他精明得很,咱們可得先套好招來,免得到時候在我爹面前露了餡。」
「那妳準備怎麼說?」
「得想好咱們是為了什麼事而吵呀!」喜天為難地嘆口氣。「咱們相處在一起都幾百年了,日子平淡得教人要發瘋,日復一日看的是同樣的風景、做的是同樣的事情,過這種平淡無味的日子,能有什麼可以吵的?吵架這個理由得想周全些才能說服我爹。」
「說得也是。」雲霓低頭思索著。「我說喜天呀,妳還記得咱們從前為了什麼事情吵過架嗎?」
「咱們真的吵過嗎?我甚至不記得咱們是不是曾經吵過架。」喜天好生困惑。「我記得……好像有一回我踩壞了妳養的花,妳好心疼,臭罵了我一頓,後來我也生氣了,一天都不跟妳說話。」
「那好,就用這個理由了,妳爹會信的。」
「嗯,好吧。」喜天眨了眨晶亮大眼。眼前的麻煩還算簡單,三言兩語便可以暫時蒙混過去,可是失去靈丹的事就非同小可了,她只擔心萬一被爹爹發現了,絕不會輕易饒恕她。
「喜天,妳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怎麼了嗎?」雲霓注意到了她眉心間透出一層隱隱的灰氣。
「沒什麼。」喜天心一跳。昨夜吐出靈丹救那男孩性命時,她並未曾多想些什麼,只一心一意想先救活他再說,但是此刻一回到山上來,她才驚覺自己可能已闖下無法被原諒的大禍。
千年前,靈狐一族被人類視為修煉妖術的害人精,人們都說狐妖害人,所以一見靈狐便捕而殺之,靈狐一族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只好逃到高高的山上來,遠遠避開獵妖的人。他們躲在這座幽靜的山上修煉已有千年了,一直都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雖然都已修煉成人形,但是除了族長──也就是喜天的爹爹,偶爾會下山觀察人世間的變化,並帶回一些人類的用具以外,一律嚴格禁止族人下山,更禁止族人與任何一個人類接觸。
可是,現在她不只下了山,還把自己修煉了六百年的靈丹給了一個人。族長之女犯下大忌,不知道爹爹會如何懲處她?
「這是什麼?」雲霓疑惑地伸手在她額前模了一把。「汗?是汗嗎?妳怎麼會出那麼多汗?」她驚疑地問。以她們修煉六百年的道行來說,是不容易出汗的,除非大病一場或者是元氣大傷。
「那不是汗,是露水。」喜天暗暗一驚,強自鎮定地轉移雲霓的注意力。「雲霓,妳為什麼不想下山玩一玩?」
「下山干什麼?」雲霓哼了一聲。「山下的人都說我們是妖孽,見了我們就要殺,有什麼好玩的?倒是妳奇怪得很,成天老想要下山去,妳就不怕被人一箭射死嗎?」
「怕什麼?我們的模樣已經修煉得與人無異了,我想就算走進人群中,也不一定會被人看出來呀!」喜天有自信得很。
「萬一不幸被人發現了呢?」雲霓感傷地嘆道。「妳沒忘記我妹妹是怎麼死的吧?」
「當然沒忘。」喜天眼眸一黯。
雲霓的妹妹雲裳是死在獵妖人手里,她一身雪白豐厚的毛皮被獵妖人剝了,獻給了皇帝。爹爹總是用雲裳的可怕遭遇告誡族人,讓族人知道人類有多麼可怕。
「我這一生絕不會下山。」雲霓低著頭往前走。「喜天,我知道妳覺得山上很悶,一直很想到山下的花花世界去,可是妳別忘了,就算我們修練得再像人,可骨子里始終還是靈狐,不會被世人接受的。」
喜天怔了怔,慢慢跟上她,牽著她的手默默前行。她知道雲霓的話並沒有錯,可是山頂的生活太寂寥,倘若潛心修煉,她們靈狐一族可以活上千年萬年,可這樣千萬年不變的歲月,卻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