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跟來的幾名轎夫粗暴地踢翻船上裝滿戲衣行頭的衣箱,雲禾班眾師兄弟氣憤地沖上來阻擋,兩邊惡狠狠地打成一片。
「別打了,都別動手!」染同青急忙喝斥自己的徒弟。
「得了得了,我叫你們來看熱鬧,可沒叫你們來抄家!」額琭慢條斯理地取出鼻煙壺,撮了點鼻煙深深嗅了嗅。
雲龍緊咬著牙根,目光直瞅著地面不敢抬起來,免得被額琭看見她憎惡的眼神會更加激怒他。
「哎呦,額琭貝勒,我的貝勒爺呀,您這是干什麼呢?小的什麼地方得罪了二爺,二爺就請明說得了,犯不著又打又踹的是不是?」染同青連連鞠躬哈腰。
「原來你眼中有我這個二爺呀,我還以為你們雲禾班只認得怡親王府的那位二爺。」額琭這句譏諷嚇得染同青和雲龍滿臉呆愕。
「這是從何說起呀,小人的眼中當然有您兩位二爺啦!」染同青盡可能地陪小心。
額琭左右瞥了一眼船艙,頗扼腕似地嘆口氣。
「沒堵到人真是太可惜了,否則這出戲會更好看。」
雲龍的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敢問貝勒爺,您到這兒來有何指教?」染同青也感到額琭來意不善,戰戰兢兢地問道。
「干什麼一聲不響地走人?」額琭臉一沉,像審賊的口氣。
「這……」染同青低聲下氣地笑說。「多謝貝勒爺對雲龍的厚愛,日後貝勒爺若有機會到蘇州去,小的一定讓雲龍給您唱出精彩好听的戲。」
「走得這麼急、這麼倉促,不是有什麼隱情吧?」額琭冷冷訕笑,像一頭野獸般地看著雲龍。
雲龍不為所動,直挺挺地疏離以待。
「貝勒爺真會猜,哪有什麼隱情不隱情的,純粹是蘇州戲園子重金聘請我們雲禾班……」
「染班主!」額琭陰冷的眼神朝染同青掃過去。「我可不是那麼好耍的,要不要我把你們離開京城的證據拿出來,你才肯說實話?」
染同青和雲龍同時呆住,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
額琭恣意欣賞著他們父女兩人臉上倉皇不安的神情,伸手慢慢從懷中抽出一紙信封來。
雲龍只看了一眼,瞬間就被巨大的恐懼攫住,渾身的血液霎時間凝結!
染同青也預感到那封信便是韞麒親筆寫給雲龍的那一封了,否則額琭不會大刺刺地拿出來威嚇他們。
「想不想听听這封信寫些什麼?」額琭毫不客氣地把信攤開來,刻意用抑揚頓挫的聲調念著︰「妳選擇與我離別的憾恨和痛苦我都了解,然而近日阿瑪重病垂危,無法立即給妳任何承諾,但我心里一直都在籌劃著如何讓妳回復女兒身,並擺月兌戲子身分的辦法。」念到這里,他轉臉對圍在一旁的雲禾班眾師兄弟們大喊︰「你們听懂了沒?這上頭說的可是你們的大師兄呢!」
所有雲禾班的師兄弟們一個個傻了眼,全部無法置信地看著雲龍。
雲龍的耳邊彷佛響著一陣陣的尖鳴,她的心在狂跳,手足冰涼,冷汗涔涔濕透了衣杉。
「不敢相信吧!你們的大師兄根本就是個女人!而寫這封信給她的人是怡親王府的韞麒貝勒!炳哈--」額琭放聲大笑著。
「還給我!」
一聲悚然的尖喊,自始終靜默的雲龍口中喊出來,她像一只企圖沖出地獄的鬼,奮不顧身地朝額琭撲過去,想把信奪回來。
額琭機警地推開她撲上前的身子,身後的轎夫們立刻沖過來將雲龍按壓在地,染同青嚇得手足無措,拚命討饒。
「這封信妳都還沒看過,耐著性子听我念完嘛,這麼急做什麼?」額琭不懷好意地大笑著,繼續大聲念信。「這封信和鳳玉鐲便是我給妳的訂禮,我已訂下妳的終身,今後不管妳人到了多遠的地方,永遠都是我的人,雖然會有好長一陣子妳我將飽受思念的煎熬,但是終有一日,我會正大光明將妳迎娶進門……」
「貝勒爺,求求您別念了!求求您!」染同青忙不迭地叩著頭。
「你閉嘴!」額琭冷睇了一眼臉色慘白的雲龍。「妳那位二爺還寫了--嫡福晉之位只留給妳一人,這封信里有我給妳的承諾和對妳深切的情意,如若怕我變心不認,只管妥善保存好這封信和那只鳳玉鐲,我隨時會等妳來要求我實現這些承諾,愛新覺羅•韞麒。」
雲龍不再掙扎了,她靜靜地躺在地板上,淚如泉涌,雙手緊握在胸口痛苦地扭結著,喉嚨里竭力壓抑的哽咽令她渾身顫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真想不到韞麒貝勒是這樣的痴情種子,這封信要是呈給了皇上,在文武百官面前念出來一定更為有趣,我看干脆印成小本子在街上賣算了,說不定比『紅樓夢』更紅呢!」
額琭張狂地大笑著,雲禾班眾師兄弟們互相對望,一個個背上都泛起了陣陣寒顫。
「貝勒爺!」河岸上忽然傳來幾聲叫喚,隨即又有幾名額琭的手下沖上船來。
「把怡親王府的人引來沒有?」額琭冷瞥岸上一眼。
「回貝勒爺的話,奴才去到怡親王府時,听見里頭傳出哭聲,每個人慌亂成一團,奴才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老王爺病筆了!」
「什麼!」額琭皺起眉頭。
雲龍驚愕地抽了口氣,淚水無法遏止地奔流下來。
怎麼會?怎麼會?
「真是掃興,你們先把染雲龍給我押回府里去,這場戲改日再唱。」額琭詭譎地一笑。
染同青嚇呆了,終于明白額琭陰險的用心,他是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雲龍的身分,藉雲龍來陷害韞麒,他幾乎可以想見額琭會用多麼可怕的手段來羞辱惡整他們兩個人。
他害了雲龍一輩子,怎能再讓雲龍受盡凌辱摧殘。
「起來!」幾名大漢上前架起縴弱的雲龍。
「誰都不許踫我的女兒!」染同青聲嘶力竭地沖過去,全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重重地將大漢撞跌在地。
「還不快去把染雲龍捉起來!」額琭氣急敗壞地大嚷。
「是!」額琭的手下全部一擁而上。
「師弟們,絕不能讓他把大師兄帶走!」小毛重喝一聲,旋即轉身解開系艙的纜繩,讓船慢慢滑向河心。
「是!」雲禾班的師兄弟們立刻飛撲過去,看大師兄被人欺負成這樣,每個人都義憤填膺。
頓時間拳腳交加,兩邊人馬混戰成一團,痛嚎聲四起,血花飛濺。
染同青趁亂抓起一把凳子猛力朝額琭砸去,額琭一時沒料到染同青敢對他出手,硬生生被凳子砸倒在地,染同青抓住這個機會,伸手探入他懷中把那封信搶過來,信一到手,他興奮地回身拋進雲龍懷里。
「快、快撕了它!」
「你這可惡的老頭!」胸口遭重擊的額琭,怒從心上起,狂暴地抓了椅子從染同青腦後猛力擊下去。
染同青癱軟在地,腦後緩緩流出濃稠的鮮血。
「爹--」雲龍撕心裂肺地狂喊出聲。
「師傅!」傷痕累累的師兄弟們駭然地跪倒在染同青身旁。
「別理他們,快把那封信搶回來!」額琭瘋了似的大吼,伸長了手就要去抓雲龍。
雲龍哭著轉身逃跑,但這只是一條小船,逃到了船尾便無處可逃了,她轉身看著面目猙獰的額琭,充滿淚水的大眼中有著不顧死活的瘋狂。
「你再過來,我就立刻跳下去!」她嘶喊到幾乎破嗓。
額琭果然停下來,錯愕驚疑地瞪著她。
雲龍飛快地攀爬上船身,抱著欄桿站定。
「大師兄!不要!快下來!」
她听見小毛和師弟們驚慌的叫喊,眼中不斷淌下豆大的淚珠,她把信小心翼翼地貼胸藏好,淒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