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一個方式相處,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是會好一點?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思念是一種無形的魔力,往往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悄然來襲。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
他彷佛听見霽媛悲哀的泣訴,縹緲地從遠方傳來。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從來沒有機會告訴你——」
「公主,這是您愛吃的芙蓉糕,奴才特地給您買來的,您吃一塊吧?」秋菊把盒芙蓉糕捧到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霽媛眼前。
霽媛緩緩地搖了搖頭,神情木然地走到妝抬前取出象牙雕鳥銑,小心翼翼地捧在懷里,恍若無神地在屋內走過來、走過去。
「喝口茶吧,公主,奴才剛沏好的龍井,您最喜歡喝的。」夏蘭端著茶碗,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霽媛置若罔閑,像只因獸般。不停地在屋里繞來繞去轉圈圈。
秋菊和夏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听見額駙帶兵遠赴安南這十多日以來,她每天都是這樣神情懨懨、精神恍惚、淨坐著發呆的樣子。
「要不要奴才們陪您到外頭踢毽子?」秋菊說。
「公主,奴才給您買來了幾本書,有 還魂記一、 紫釵記 、 南柯記一 鄞鄣記 ,這些是以前在宮里不能看的書,給您解解悶。」夏蘭捧著湯顯祖的 臨川四夢一送到她面前。
霽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眼,動也不動。
「求求公主別這樣嚇唬奴才,您好歹做個什麼事吧?」夏蘭被她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
「公主,寫寫字好不好?您想什麼就寫出來,別把心事間在心里,萬一公主間出病來,奴才們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牽著她的手,將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蘭忙著鋪紙磨墨,將筆蘸飽了墨,放進她手里。
霽媛提著筆,盯著雪白的宣紙,心里空蕩蕩的,像那張宣紙一樣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紙上,她被動地下筆,跟著在雪白的紙上點出一個一個黑點來,直到幾乎把整張紙點滿。
秋菊和夏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著點滿黑點的紙,霽媛輕輕轉動著手腕,開始給每一個黑點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她畫著圈圈,幽幽低吟。「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圈圈畫滿了,她怔然停筆,眼淚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這一哭,秋菊和夏蘭反倒松了口氣,起碼心中的抑郁能藉由大哭一場發泄出來,不至於悶在心里頭問病了。
徹徹底底痛哭一場以後,壓在胸口的抑郁有些疏散開了,她深深吸氣,端起桌案上的那盞龍井茶,一口一口地喝光,然後疲乏地仰天呼出一口長氣。
「我要到額駙府去一趟,你們別跟來。」她起身,緩緩地走出去。
「是。」看見霽媛喝了茶又說了話,秋菊和夏蘭懸吊在半空中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了。
霽媛剛走出公主府大門,看見趙嬤嬤捧著幾疋綢緞正要進府。
趙嬤嬤抬頭看見霽媛,詫異地問 公主這是要上哪兒去?秋菊和夏蘭怎麼沒在公主身邊侍候著?≠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額駙府走一趟,是我叫她們別跟來的。」她沒瞧趙嬤嬤一眼,逕自往隔壁大門走去。
鮑主獨自上額駙府做什麼?」趙嬤嬤愕然地追問。
「用不著你管。」她腳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報隆大爺和大福晉,好叫他們準備接駕呀!」趙嬤嬤搶行了幾步!就要去敲額駙府大門。
「趙嬤嬤,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視趙嬤嬤一眼。」再多說一句廢話,小心我饒不了你!」
趙嬤嬤整個人嚇懵了,不敢相信地盯著這個從小侍候到大的主子,從來沒見過公主用這種態度和口氣對她說過話。
霽媛不理會她,直接推開額駙府大門走進去。
額駙府守門的僕役沒見過霽媛,不知道她就是和碩上八公主,見她旁若無人地走進來!不客氣地將她攔下。
「這位姑娘,你找誰呀?」
「我是六公主,有事找老爺福晉。」
守門僕役一听見是「六公主」,立刻慌了神,忙跪下叩頭。
「公主,老爺和幅晉此刻都不在府里。」
霽媛沈吟了一會兒。
「你帶我去額駙的房間,我在那兒等老爺福晉回來。」
「是,公主這邊請。」僕役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個小院落,僕役把門推了開來,垂手說道︰「公主,這兒就是額駙的寢房了。」
霽媛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遞給他。
「這是一百兩銀子,你拿去喝茶,本公主沒傳喚,誰都不許進來。」
「是。」僕役捧著那張銀票,眼楮睜得很大,又驚又喜地轉身離開。
霽媛慢慢走進去,環視一掃,艾剎的寢室布置得很簡單,一幾、一炕床,靠牆立著兩座黑檀木大櫥,牆上掛著一柄鳥銃、一把倭刀和一柄彎弓,牆下角桌上放著一把鑄工古樸的長劍,黑檀木櫃旁立著一只掛衣架,架上掛著他的盔甲戰袍,是間男人味十足的寢室。
她吸一口氣,將屬於艾剎的氣味深深嗅進胸肺里。
「這就是他睡覺的地方……」她在心底和西口己說話。「他的桌……他的劍……他的刀……他的戰袍……他的床……」
她移動腳步,一路數過去,縴手一路觸模過去,最後停在床上。
她坐下來,輕輕撫模著床帳、被褥,然後緩緩地躺下,一種艾剎身上特有的男人氣息在床帳內隱隱緩緩地潛流著,她攤開緞被裹住自己,想像著是艾剎溫柔地將她緊擁在懷里,這是與艾剎婚後以來最放松、最西H在的時刻。
在艾剎的胸懷里入睡,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望。
睡吧,也許一覺醒來,艾剎就回來了,她相信他回來以後,很多問題都有辦法解決,只要他回到她身邊--
睡吧。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霽媛從艾剎的床上坐起來,大大伸了一個懶腰,她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過了。
她下床穿上鞋,雖然舍不得離開艾剎的房間,但是艾剎的阿瑪和額娘此刻應該已經回府了,要是知道她賴在艾剎的房里大半天沒走,肯定會覺得奇怪。
懊要回她的公主府去了。
從踏進艾剎寢房一直亮著的心,隨著打開房門那一剎黯下來,她戀戀不舍地回眸望一眼炕床、掛衣架上的盔甲、牆上的弓、刀、鳥統,勉強自己舉步走出與艾剎關系最親密的地方。
如果她跟所有的人說,在艾剎回京以前,她每晚都要來艾剎的寢房睡覺,想必會把所有人都嚇一大跳,然後每個人又都會用那種古怪詭奇的眼光看她吧?
她忍住了笑,腳步輕盈地走出院落,晚風微拂,輕輕搖動著她的衣衫,繞過了一排矮樹,眼一刖出現左右兩側的游廊,她正猶豫該往哪個方向走時,忽听見右手邊的游廊傳來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公主來多久了?」這是福晉的聲音。
「午時前來的,一來就進少爺的房,吩咐不傳喚不許進去。」僕役答。
「來了這麼久,你這混帳東西,也不早些派人到傅府通報,滾下去,回頭再好好教訓你。」隆榜怒聲斥罵。
僕役低著頭遠遠地跑開了,霽媛見隆榜與福晉面色沈凝地朝她的方向走來,正要出聲,卻听見隆榜說道︰「等會兒見了公主,千萬別提艾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