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虛弱地、費力地開口「我有孩子了,」
秋娘潸然淚下,回身捧起一碗湯藥,遞到了丹朱的唇邊。
「你乖乖地……乖乖地吃藥,先把孩子保住,听話。」
丹朱吃力地支起上身,緩緩地,一口一口將那碗湯藥喝光。
秋娘漢然,軟語勸慰。「大夫說,你現在的身子很虛弱,不好好調養的話,怕會保不住這個孩子,你現在必須放寬心懷,什麼事都別再多想了,眼前最要緊的是這個孩子的命。」
丹東倒回枕上,氣促人虛,微喘著。「敖倪……死了嗎?娘,您若听見了什麼消息,一定要告訴我…••,」
「沒有這樣的消息傳來,或許倪兒還沒死,」秋娘輕輕握著她的手,滿懷著希望說。
「他受了重傷,又讓石灰灼了眼楮,在荒山上,能活得下來嗎?」丹朱垂下眼睫,顫抖著,淚如雨下。「敖仲如此心殘,我恨他、我恨他……」
秋娘忙按住她的肩,極力安撫著。「丹朱,你現在千萬別動氣,先靜靜听我說,你有孕的消息目前只有我和秦草知道,這個消息絕對不能泄漏出去,你自己更要謹記在心,明白嗎?」
丹朱悚然一驚,冷靜了下來。
這個孩子是敖倪留給她的,想盡辦法、拼了命也要保住他。
秋娘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雖然現在還沒有想到一個可以安置你的好辦法,你只能先在府中忍一忍,反正前幾個月還能夠瞞騙過去,這段時間之內,我會設法安頓你。
丹朱虛弱地仰起頭,蹩眉凝視著她,哽咽地問︰「娘,您自己呢?敖仲有沒有為難您?」
「除了對我冷言冷語之外,他也不敢過分為難我。」她拍撫著丹來的手背,無奈地笑了笑。「這幾日府里出了大事,他也沒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我們這里,只管放心吧!
「什麼大事?」丹朱被動地問。
秋娘慢條斯理地說︰「老爺被削去了官職,一旦沒有了朝廷的俸祿,這一大家子的人該靠什麼來過活,仲兒近日正忙著遣散府里的僕役,說不定,汴京也會待不住了。
「因為我們的緣故嗎?」丹朱嘆息地合上眼。
「這一切都與你們無關,這些事也都不該你來煩你只要將身子養好就行,如果我們真的必須搬出此地,對你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秋娘慎重地說。
丹朱茫然地望著她,半晌,才醒過來似的,完全听懂秋娘的意思了。
懷著敖倪的孩子,敖仲肯定不會善待她們母子,只有離開敖府,她和孩子才能安全,在搬遷的過程中,或者她可以趁亂逃走。
的確,這對丹朱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現會。
心口被剜去大部分的虛空,已經有一小部分開始填滿了,在她體內孕育的生命,讓她對活下去再度燃起希望。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敖樸風果然決定舉家遷出對京城。
敖仲差遣著留下來的五名奴僕,將府里帶不足的貴重家具全部搬到大門前,—一貼上紅簽變賣。
接連著幾日,奴僕們忙得不可開交,府里亂糟糟的一片,
當秋娘正在丹朱房里商議該怎麼趁亂逃走時,突然听見僕人奔來傳報,說是丹朱居住在汴京城的姨表妹前來探望她。
丹朱嚇了一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汴京城有一個姨表妹。
當僕人將姨表妹領進屋時,丹朱狐疑地看著清秀婉約的「她」,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是在何時何地見過。
「表姐,你不記得我了嗎?」
「姨表妹」一開口,丹朱整個人驚跳了起來,她瞪大了眼楮,雙手掩著口,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你!’丹朱忘情地撲上去抱住「她」,驚喜不已。「擎天!你怎麼找到我的?你還好嗎?」
擎天端詳著她蒼白瘦削的臉蛋,帶著一絲憐惜的意味。「看樣子,我是比你好多了。」
丹朱把門重重鎖好,拉著擎天坐下,忙替秋娘和擎天介紹。「娘,這位是敖倪的好朋友,叫石擎天。」
「敖夫人。」擎天深深作揖。
秋娘見丹朱欣喜若狂的模樣,還以為「她」真的是丹來的姨表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是里扮女裝的男人。
‘’你••、•‘•你是個男人」’秋娘無法置信,剛才她還親眼見到丹朱無所顧忌地抱住他哩!
擎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丹朱仔細打量著擎天的裝扮,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他是個男人。
「你扮起姑娘來還真像呢!’丹朱細聲笑問︰「怎麼會想到扮女裝來找我?」
「不扮女裝進得來嗎?」擎天的表情微窘。
「桀瑯死都不肯扮女裝,所以只好由我一個人單槍匹馬進來了。」
「桀瑯!’一听見桀瑯還活著,丹朱不禁喜出望外。「你們是怎麼遇見的?快說給我听。」
「自從出事之後,我時常偷偷溜回無憂谷,不過一直見不到你們的蹤影,約莫十天前,桀瑯回到無憂谷來,我們就這樣見面了。」擎天頓了頓,又說。「我們到汴京城試著打听敖倪和你的消息,這才知道你被抓回敖府,可是敖倪的消息卻非常紛亂,只打听出他失蹤了,是真的嗎?」
提起敖倪,丹朱的心口緊緊一窒,她深吸一口氣,低語︰「我情願他是失蹤了,失蹤……起碼還有一個活著的希望。」
「什麼意思?」擎天瞪大了眼楮。「難道敖倪
丹朱泫然欲泣。「我當然希望他沒死,就算是希望不大。擎天,我還是拜托你和桀瑯去尋一尋他,行嗎?到他出事的那個地方去尋一尋,說不定他是活著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擎天急得站起身。
丹朱垂下頸子,語音輕顫,娓娓訴說著。
當擎天一听到敖倪被石灰弄得有可能的瞎了眼楮,驚怒得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大罵︰「敖倪若是出了什麼意外,我看桀瑯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敖仲!」
秋娘震顫了一下,低下頭,默不作聲。
「擎天,你們帶我走。」丹朱哀懇著。「再過三天,我們就要離開沐京搬往南方了,我不想跟著敖仲,我不想到南方去,更何況我已有敖倪的孩子了,求求你們帶我走。」
「你有孩子了?」擎天沒有心理準備,吃了一驚。丹朱帶著怯怯的喜悅,點點頭。
擎天握住她的手,篤定而慎重地說︰「好,等你們離府之後,我和桀瑯再想辦法劫走你。」
當下,丹朱放下心來,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桀瑯和擎天的身上。
擎天走後,秋娘忍不住細問起擎天和桀瑯的身分。
丹朱一五一十地說出他們與敖倪結交的經過,談起擎天時,丹朱更不避諱地說著︰「擎天和我是交情很深的朋友,就像姐妹那樣。」
敖倪坐在蓮花池畔,仰首望著天,如一尊泥塑雕像,仿佛亙久不曾動過。
他試著用耳朵去听眼楮看不到的事物,蟲鳴。鳥叫、風聲、鐘聲,還有明善的頌經聲。
听見明善頌經的聲音,他就知道已經天亮了,白天或是黑夜,對此刻的地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失去光亮的日子,時間似乎也過得特別慢。
注定的了。他這一生注定逃不過這無止無盡、無邊無際的黑暗了。
現在,他看不見任何人,看不見任何顏色,行動、取物,總要小心翼翼地模索,連走路,都必須帶著戒慎和恐懼。
這樣的他,能給丹朱什麼幸福?
枯葉飄然落下,柔柔地拂過他的側臉,掉落在他的腿上,他伸手模索著,找到並放在掌心輕輕撫觸,他不曾這樣全神貫注觸踫過一片落葉,突然之間,空虛和迷惆自心底升起,泛沒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