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壓抑住斑漲的欲焰,冷靜地說︰「但是,將要娶你的人絕不會是我。」
髻玉的笑容斂去,唇上的血色也消失了,有股一箭穿心的痛,她一咬牙,挺直了背脊,痛下決定,決心離開這個絕情的男人,放自己一條生路。
「你走吧!」髻玉淡淡一笑,笑容透著淒涼酸楚,表情木然地說。「我不想再看見你了,如果男女之間沒有情愛,也不必再有任何糾葛,從此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你有權利選擇不愛我、不娶我,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真心待我的人吧!」
蟄龍靜靜地凝視著髻玉,她的臉色好蒼白,白得像雪,像極了他初生時的那種顏色。
她絕決地轉身,踏上狹隘的木橋,到了小溪的對岸,回身望了他一眼,他仍立在原處,不動如山,不過是一溪之隔,對他們來說卻已是咫尺天涯。
蟄龍眼中交織著復雜難懂的情緒,究竟在他的心里到底想些什麼?髻玉永遠都不會明白了,她一步一步地走開,步子漸漸加快,終于頭也不回地奔跑起來,她不敢回頭,就怕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會付之一炬。
蟄龍望著倉皇逃離的背影消失在林蔭深處,仿佛連他的靈魂也一起帶走了,他的心口感到一陣迷離恍惚的炙痛,無法就這樣棄她于不顧。
心念電轉,他立即拔足追了上去,明明應該慶幸了結這一段痛苦的感情,卻還是不由自主追了上去,他要清楚地知道髻玉是否真能過得好。
第六章
夕陽西下。
髻玉獨自一人,踩著金橙色的余暉,寂寞地踏進陌生的城鎮。
炊煙四起,家家戶戶都忙著人生中最大的事——吃飯。
髻玉也餓了,她扶著牆,餓得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氣走了,當她發現轉角處有個賣湯圓的攤子時,簡直是喜出望外,忙買了一碗,悄悄靠在牆角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賣湯圓對面有個擺字畫的攤子,賣字畫的書生杜之禹正卷著一幅一幅的畫軸準備打這回府,無意間注意到了髻玉,他從她的衣著服飾與異于尋常女子的氣質中忖度著她的身分,猜想她必定是出身于官家大戶的千金小姐,多半是遭強盜洗劫,才會一身狼狽流落至此吧!
髻玉吃完了湯圓,輕聲問賣湯圓的老先生。「請問老丈,鎮上可有比較干淨的客棧投宿?」
老先生打量著髻玉,好奇地問︰「你一個人嗎?」
髻玉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老先生好心的指引她。「你往前走就會看見一間悅來客棧,客棧的老板是寡婦,人漂亮心又好,會照顧你的,就去那里投宿吧,也比較安全些!」
「多謝老丈。」
髻玉微微屈膝道謝,轉身經過字畫攤,沒有留意到杜之禹熱烈的注視,逕自朝前走過去。
杜之禹痴痴望著她的背影出神,賣湯圓的老先生哈哈大笑起來,對著杜之禹大喊。「杜秀才,別看見漂亮的姑娘就呆了,我看她無依無靠,也不知是不是到咱們
鎮上尋親來的,我已讓她到你家投宿去了,你要是看上她,還怕沒有機會嗎?光在她身後干瞪眼有什麼用!」
杜之禹听得面紅耳赤,急急忙忙收拾好畫卷,心慌地對老先生說了聲「明兒見」,就趕忙回他的家——悅來客棧去了。
悅來客棧的老板余鳳娘果然是個大好人,她看見髻一身衣服又髒又破,頭發散亂糾結的模樣,心疼得急忙盛來了熱湯給她喝,關心地問︰「這麼漂亮的小泵娘,怎麼弄成這副模樣呀!是不是遇見強盜了?最近我常听來往的客商提起,這一陣子兵荒馬亂,盜匪也跟著猖獗起來,好多人都遇上強盜了,你是不是也遇上同樣的事啊?」
髻玉點點頭,余鳳娘溫柔的聲音讓她感到安心,想起所有遭受到的委屈,眼中不禁漫起一層淚霧,哽咽地說︰「我的爹娘都遇難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無處可去……」
杜之禹正背著畫箱從外頭走了進來,余鳳娘一看見他,招呼了聲,便對髻玉說︰「那是我兒子杜之禹,之禹,過來一下,這位是……噢!還沒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姓陸,名字叫髻玉。」
杜之禹听見髻玉柔軟輕盈的聲音,臉上頓時一紅,慌張地朝她點了點頭便鑽進櫃台後了。
「以後就叫你髻玉吧!」余鳳娘親切地說著。「你在這里住下,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這里有我照應你,不必擔心。」
髻玉從腰中取出一錠銀子來,輕聲問︰「一錠銀子能住多久?」
余鳳娘把銀子推回她手中,笑了笑說︰「等你要走的時候再算吧!一錠銀子夠你花的了,走,我帶你去房間,等會兒讓人給你送水梳洗。」
髻玉被余鳳娘拉著上樓,只听見余鳳娘對杜之禹喊著,「之禹,店先交給你看著,我有事要去忙。」
杜之禹听喚,回過頭來望了她們一眼,眼光正好與髻玉接個正看,他的臉更紅了,一時之間方寸大亂。
杜之禹不自然的臉色逃不過余鳳娘的眼楮,她知道自己的秀才兒子一向是眼高于頂,還不曾對任何少女動過心,如今不過是初見髻玉就方寸大亂,可見得十分中意髻玉了。那也難怪,髻玉談吐不俗,舉止優雅大方,一看就知道是讀過不少書的官家千金,正是之禹傾心的類型。余鳳娘轉念一想,如今髻玉父母雙亡,正是最需要人依靠相伴的時候,若是能將髻玉配給之禹,可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想到這,余鳳娘早已心花怒放了,為了之禹的婚事,她煩惱得不知白了多少頭發,尋遍附近的兩、三個城鎮,想找一個才貌兼備的少女實在是難上加難,沒想到上天會在這個時候送來一個髻玉,將她的煩惱一掃而空了。
余鳳娘把髻玉帶進房後,輕聲問道︰「你還有親人嗎?」
「我爹還有一個兄弟,可是已在彤雲寺出家為僧了,其余的都是一些遠房親戚,我爹娘突遭橫禍,根本來不及安置我,我甚少出門,也不太清楚那些親戚都住在何處,所以……」
「你爹可是朝廷命官?」余鳳娘覷著髻玉的臉問。
髻玉仔細打量余鳳娘,相信她應不至于出賣自己之後,才點了點頭。
「我早就看得出來你出身不凡了,淪落到此,是不是覺得很委屈呢?」
「我已不敢去想那些了。」髻玉的聲音透著疲憊。
「不想也對,庸人自擾罷了!」
看著髻玉一臉倦容,余鳳娘也覺不忍,便吩咐下去給髻玉備水洗澡。不多久,幾名小廝搬進一個大澡盆,輪流提著熱水將澡盆倒滿,余鳳娘準備了一套簇新的衣服擱在一旁,對髻玉說︰「這衣服你先穿著,洗完澡就好好睡一覺吧!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千萬別跟我客氣,知道嗎?」
髻玉感激地點點頭。
余鳳娘反手將門鎖上,好讓髻玉放松梳洗一番。
房中水氣氤氳,髻玉月兌下一身的髒衣服,半躺進澡盆中,水很熱,浸在熱水中的雪白肌膚迅速泛紅,她拭掉額上的細汗,舒了一口氣,閉上眼楮享受熱水帶來的松弛與舒暢,當緊繃的神經放松以後,便感到昏然欲睡了。
水溫漸冷,髻玉緩緩睜開眼楮,正準備起身時,水面上出現的白色倒影引起她的注意,她停住動作,在逐漸靜止的水面上看清楚了倒映的影子,心髒陡然失速狂跳起來。居然是蟄龍。
化成原形的蟄龍將身子卷在梁上,居高臨下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