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欣喜地望著他,暗自慶幸他並沒有真的棄她而去。
「你到哪里去了?」她難掩喜悅的心情。
「山下的城鎮。」蟄龍抬起右手,攤開的手心里有一碗用荷葉蓋著的木碗,他努了努下顎,對她說。「你那麼久沒有吃東西,肚子應該要餓了,我看山下有許多人在吃這個東西,想必你也能吃吧!」
髻玉把木碗捧到手里,輕輕掀開荷葉,碗里是熱騰騰的肉粥,她不禁感到心口一熱,莫名地感動起來,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忙問︰「你身上有銀子嗎?」
蟄龍微一揚眉,緩緩搖頭。
「什麼?」髻玉訝異的又問︰「那麼這粥是怎麼來的?」
「從一個男人手中拿過來的。」
「沒人把你當賊追著跑嗎?」髻玉失聲笑出來。
「不會有人追得上我。」蟄龍淡淡的說。
髻玉微笑不語,濃濃的肉粥香味四溢,她已經餓得發慌了,忍不住開始吃起粥來,在她這一生中,再也沒有吃過比這碗粥更好的滋味了。
蟄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好奇地問︰「有那麼好吃嗎?」
髻玉認真地點頭,反問他。「你吃不吃?」
「我不喜歡吃熱的東西,尤其是人吃的東西都特別奇怪,我沒有興趣吃。」
「那你都吃些什麼呢?」
「我多半可以不吃東西,尤其是近五百年來漸漸沒有饑餓的感覺了,獵食只是我的游戲和消遣,不過,最近我連獵捕食物也提不起興致了。」
髻玉听得呆住,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蟄龍的唇角掛著一絲嘲弄。「算了,不說了,說多了會讓你害怕。」
髻玉忙把空碗放下,急急朝他跨上了一步,仰著臉,眼神迫切地望著他說︰
「不、不,你多說一點,我很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知道那麼多並沒有意義,」蟄龍避開她的眼神,心情有點浮躁起來,他避重就輕地說。「你還是快把東西吃完,山下那個城鎮離此不遠,以你的速度,日落前應該就可以到了。」
「到那個城鎮干什麼?」她問。
「到了再說,現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凝視著遠方說道。
蟄龍冷峻的表情讓髻玉感到極為不安,惶惑地問︰「你該不會想把我帶到那里以後,自己就走吧!」
「我是有這個打算。」蟄龍直截了當地回答。
「為什麼?」她的臉色發白,眼底盛滿了驚疑和焦灼,一聲一聲地追問。「為什麼?我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蟄龍阻斷她的話,不耐地說︰「我只不過是一條蛇,一個成精的妖怪,根本不懂怎麼照顧人,堅持和我在一起只是自尋死路而已,你應該跟著和你一樣的人生活才對,世上所有,物歸其類,你是人,我是妖,本來就不該在一起,勉強在一起只會害了你。」
髻玉突然笑了,既諷刺又悲哀地笑了。
「靜德方丈成天在你耳邊誦經果然是有效得很,依你現在的想法怎麼算得上是妖呢?簡直比聖人還像聖人了。我不懂人和妖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只知道我這一輩子肯定會和你糾纏不清,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愛我,我又怎能勉強你必須要我。可是……你到底愛不愛我?」
又是愛不愛!
蟄龍听得頭痛欲裂,木雲在臨死前頻頻追問他這個問題,現在髻玉又重新問起,
貝起他那一段痛苦的記憶,他現在絕對不能理會髻玉的想法,髻玉或許不會記得自己前世是如何死在他懷中的,但是他記得,那種痛苦非常深刻、鮮明,直到今天還無法磨滅,他內心震撼于「愛」這個字的力量,竟然會讓愛上他的女子情願朝為紅顏、夕成白骨!
即使是十八年後的今天,他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愛不愛你有什麼意義?」蟄龍冷冷一笑,索性對她說個清楚算了,「我現在根本不想去了解,只想趕快回到以前平靜的日子。為了白木雲,我已經弄得元氣大傷了,不可能再為了你重蹈覆轍,我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也不想再害你,希望你也不要害了我,听明白了嗎?」
髻玉的心口猶在滴血,原來她苦苦追著白木雲那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究竟是不是白木雲的轉世,可是她卻極為肯定自己的前生就是白木雲不會錯的,否則何以一見到蟄龍,便心如轅爐千百轉,匆促間,便已愛他愛得深刻。
但——結果仍是得不到他的心!
「我懂了!」髻玉感到心灰意冷,眼楮干澀得掉不出一滴淚來,她淒涼地笑了笑說。「你已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再執意糾纏你也未免太不知廉恥了,你想怎麼安置我,便隨你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你打算把我交給誰,也都比那群盜匪強,是不是?」
蟄龍與她對望了一服,眼瞳變得深逮了,他轉身,一語不發地朝山下走,髻玉強忍著渾身的酸痛,一步一步慢慢地跟在他身後,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像被抽空了一樣,麻痹沒有知覺,渺茫的未來對她來說已沒有了任何希望,只有絕望。
酷熱的午後,髻玉靠在冰涼的大石上休息片刻,蟄龍雙手捧著清涼的溪水湊到她唇邊讓她喝,她偏過頭,冷冷的說︰「你不需要照顧我,渴了我自然會自己喝水。」
「你明明渴了,有水在這里為什麼不喝?」
「我不能老是等著東西送到我面前來吧!我不能老是等著你來照顧我吧!」
髻玉霍地站起來,情緒陡然失控,急奔到溪邊跪倒在溪水旁,用手心掬起溪中的水吞咽了幾口,仍覺得焦渴難耐,索性將臉浸人沁涼的溪水中,水從鼻子猛地灌進去,受了刺激,眼淚便大滴大滴地流下來。
做人為什麼必須忍受那麼多的無奈和痛苦?髻玉的酸楚地抽搐著,她寧可自己也是一條冷血的蛇,就不會為了一段感情而痛不欲生了。
對岸遠遠傳來一陣鑼鼓喧囂聲,髻玉詫異地抬起頭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列迎親的隊伍,興高采烈地吹奏著喜樂。
熱鬧的樂聲喜氣洋洋的響徹山林,髻玉看得怔仲出神。
「那是干什麼?」蟄龍立在她身後忽然出聲問。
「娶新娘呀!」髻玉轉頭看著他的眼楮,幽幽地說。「這個新娘真幸福,有人愛她,願意娶她為妻,願意照顧她一生一世。」
「何必弄得那麼吵鬧?」蟄龍對震耳欲聾的哨吶聲頗有微詞。
髻玉睨著他,心中百感交集,悵然地說︰「每一個閨中少女等的就是這一天的來臨,喜樂聲愈熱鬧、愈沸騰,她們的心就愈喜悅、愈甜蜜,坐上喜轎後,才能清楚明白自己情歸何處。」
蟄龍靜靜地听她說,默默地凝望著她,這才忽然間明白了木雲當初問他會不會娶她為妻的心情,他看見髻玉憂傷的眼神與木雲一模一樣,不禁感到心悶難受。
「你在想什麼?」髻玉柔聲問。
「——」他把頭一揚,沉聲問︰「可曾有人想娶你?」
「當然有!」髻玉失聲一笑,自嘲地說。「想娶我的王孫、公子多得讓我爹不知該選誰當女婿才好,爹一心要為我挑一門高官顯赫的夫婿,結果倒讓我成了十八歲還嫁不出去的老新娘了。」
蟄龍默不作聲,若有所思地看著髻玉,只听見她又繼續說︰「不過也是因為還沒出嫁,所以才能遇見你!」
說這話的時候,髻玉的眼眸中流動著醉人的波光,蟄龍忽然覺得喉中干渴,有股難以自抑的沖動,很想狠狠把她擁進懷里,什麼都不顧,就只要盡情地吻她,盡情地與她狂野糾纏到筋疲力竭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