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院。」
一行人再次由牧衍領著往破廟後頭行去。此時正值隆冬,屈令因武功受到禁制,加以那日被封至堯所傷,至今未愈,只得蜷縮于角落,借此抵抗寒冷。那宛如街頭尋常流浪漢的樣,實在叫人難以相信,此人曾是堂堂蒼燕門火燐堂堂主。「屈令……」看到這副景象,燕道悔不由得嘆了。
屈令聞言,身子一僵,他慢慢抬起頭,嘴里不由自主的喚︰「門主。」
「你心里還把我當門主看嗎?」燕道悔的聲音極低,但听在屈令耳中卻仿如雷鳴。
「門主……不,大師哥,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蒼燕門啊,大師哥。」屈令一把抓住燕道悔的衣擺,苦苦哀求。
「屈令,你勾結外敵,意欲謀害少主性命,更甚而欲借此扳倒門主,這樣的作為你還能稱自己是為了蒼燕門?」牧衍冷聲道。「我……」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燕楓,對著那雙黑玉似的眸子,看著這原該已化成尸水的人兒,他整個人像完全失去了力氣,只能垂首看著地面,宛如自語似的說︰「我的確是為了蒼燕門……」
「罷了。」燕道悔轉過身,背對著屈令,「牧堂主,開刑堂吧!」
此言一出,刑堂所屬即拉過屈令,牧衍也走到屈令跟前,「這下是便宜你了,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否則依咱刑堂的規矩,可有你好受的。」
「誰不知蒼燕門牧堂主是有名的鐵面無情,」屈令陰著嗓子道,「今天是咱犯在你手里,有什麼手段你盡避使出來便是,反正這個機會你也等得夠久了。」屈令與牧衍素來便有嫌隙,如今落得這等尷尬場面,兩人難免在言詞上互相譏諷。
牧衍冷笑的回︰「別人不懂你,我牧衍會不懂你嗎?屈令,你逞英雄也只在此時。」說著臉色一肅,聲音一冷,「屈令,你與朱一愁是听命于何人?這人的目的為何?你還不連連招來!」
「招什麼?我說過了,我全是為了蒼燕門才出此下策。」
牧衍兩眼一瞪,「你——」
「大師哥,」屈令完全不理牧衍,他徑自轉向一旁的燕道悔,「大師哥可還記得師父臨死所言?」「師父說要蒼燕門做天下第一大幫,要大師哥你做天下第一等人,這話你可還記得?」
燕道悔默然無語。
「我知道大師哥本也有這等野心,要不是娶了莫小惜,咱蒼燕門早立于武當與少林之上。」
「這又與夫人何關?屈令,你別——」
「牧老鬼,你閉嘴!」屈令挺直了背脊,大聲道︰「大師哥自娶了莫小惜後,整天听她那些少殺人、多積陰德的渾話,一個英雄男子漢成了軟趴趴的家伙,連前年武林大會也不去參加,寧願伴著那婆娘上山禮佛、還願。依大師哥的能力,要拿下武林盟主之位根本不是問題!」
「你——」「讓他說吧。」燕道悔示意眾人莫阻止。
屈令見狀,臉上不禁現出洋洋得意之色。
「我總也是看著少主長大的,對他怎會有什麼仇?只是少主天生不能習武,蒼燕門怎能交給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少年!」
「于是你想,殺了楓兒,小惜必不能活;沒了楓兒及小惜,燕道悔怕也非倒不可,如此一來,蒼燕門易主,便能成那天下第一大幫的美夢?」燕道悔替他說完。
「呃……」
「楓兒,」燕道悔輕聲道,「你說你屈叔叔說的對不對?」
「對也不對。」燕楓微微笑道,但笑意卻不曾融進眼里,「屈叔叔可曾問過門內眾人,這天下第一大幫的名號,是眾人想要的,還是屈叔叔你想得到的?」「照我說,這一番話定是那個‘他’所言,是不!」
燕楓對著屈令說,「‘他’必定是這樣說服你的,是不!」
屈令呆呆看著燕楓。
「屈叔叔,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蒼燕門若沒有了燕道悔,那麼這門內還會剩下多少人?」
「不懂的是你!」屈令焦躁的跳起,「你不懂那人的身份,就算沒有大師哥,只要有‘他’——」
「‘他’是誰?」燕楓緊逼著問。
「‘他’——」
屈令才一開口,銳物破空之聲乍然響起,任屋內四個一等一的高手反應再快,居然也截不住那朝屈令飛去的金色暗器。「該死!」
陸笙成與封至堯眨眼間即由院中疾射而出。
「屈令!」燕道悔沖至屈令身旁。
「是‘他’……」屈令雙眼大睜,由嘴里冒出的話語輕得幾乎听不著,「是‘他’……為什麼……師……」
語聲猝然而落,屈令已咽下最後一口氣。
燕道悔神色復雜的看著屈令的尸體。這是與他一起長大的師弟,也是曾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同伴,如今卻成了意圖謀害他的賊人,此時他真分不清自己的心中是愛他多些,或恨他多些。
「門主……」牧衍意帶請示的開口。燕道悔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江湖中人最重義氣,因此每門每派對反叛者總是處以極刑,依蒼燕門門規,屈令當處凌遲之刑,刑前便死,按法規亦不留全尸,然而……
看著他的尸首,燕道悔就像看到昔日那個跟前跟後、老愛黏著他的小師弟,明知道牧衍要的只是一句話,他卻沒法說出口。
「門主,法不可違。」
「牧叔叔,法雖不可違,但亦不可過,將其罪公諸門下眾人也就夠了。」燕楓低聲道︰「屈叔叔也曾為蒼燕門立下許多功勞,就讓他功過相抵,留他個全尸口巴!」
「少主,」牧衍做事向來一板一眼,門規怎麼寫,他就怎麼做,要他法外施恩,那還不如讓他死!「我知道屈令身份不同——」燕楓搖搖頭,「牧叔叔只知他是爹的小師弟,可似乎忘了他也是蒼燕門火燐堂主,死後仍處叛門之刑乃是奇恥大辱,屈叔叔雖死,這恥辱卻要叫火燐堂直屬來背,其中若有人出言嘲諷甚或挑釁——」
門內必亂!
一番話說得牧衍背脊生涼,「我倒不曾想到此。」
「牧衍,便照楓兒的話去做吧。」一直默然站在一旁的燕道悔突地出言令下,低啞的聲中帶著無法錯認的疲憊。
「爹——」燕楓擔心的看著父親。
「爹沒事,」燕道悔勉強笑笑,「倒是你兩位叔叔也該回來了才是。」尾音還未落,陸笙成及封至堯已出現在院中,兩人臉上皆是一股憤憤不平之色。
「真他媽的該死!」封至堯一開口就是粗話,「任憑我和笙成使力追趕,居然就是追不上那人,這賊人的輕功跟當年的浮雲叟可真有得拼!」
「笙成?」燕道悔語帶詢問。
「依屬下判斷,此人的功力恐還在門主之上。」
「嗯,」燕道悔點點頭,「這人的功力怕能夠得上武林前十,就不知蒼燕門是在何時惹上這樣一個厲害的對頭。」
「爹,」燕楓輕聲道,「這人恐怕還是熟人。」
眾人一听,臉色齊變。
「有爹與諸位叔叔在此,這人武功再強,怕也只能出一次手。既有這機會,他不傷爹爹、不傷我,卻選擇殺了屈叔叔,就是不想泄漏自己身份,這人若不是大家伙都相熟的人,便是其月復中尚有計謀——」燕楓話還沒說完,臉色突地一白,身子也朝前一顛,整個人像撐不住似的往前倒。封至堯一手扶住他,一手探他脈相,然後才對眾人道︰「無妨,楓兒身子骨單薄,況且病體初愈,這時本就該是他休息的時間,讓他睡一會兒便好了。」
說完抬頭對燕道悔道︰「我先帶他回小屋去,一會兒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