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來了,為什麼還不進去?」羅隱的聲音倏地在她背後響起。
她大吃一驚,回頭看著無聲無息出現的羅隱,一顆心險些跳出胸口。
羅隱簡直像個陰魂一樣,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她都不知道,加上那頭披泄輕揚的長發,膽小的人大概早被嚇死了。
「怎麼?又被我嚇到了嗎?」羅隱嘲弄地揚起俊眉。
「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她撫著胸口瞪著他,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是妳心不在焉,才沒發現我走過來,我剛去溫室摘了花,這些正好可以當成上課用的花材。」他揶揄地瞄了她一眼,低頭嗅著手中捧著的一束花。
她這才發現他抱了一束漂亮的荷花,淡紫、淡黃,淡淡的粉紅,色澤美麗極了。
「這是為妳摘的,這些花最適合妳了。」他意有所指地抬眼注視著她。
向宛青就像一朵清瀲絕麗的芙蓉,在塵世這片污泥之境努力想保持著自身的純淨,卻又在種種壓力下不得不隨波逐流……
他那種直接得像要把人看透的眼神令她不太自在,她只能斂著小臉,僵硬地道︰「是嗎?謝謝。」
見她如此拘謹,他暗覺好笑,又接著道︰「看妳的表情,妳似乎是被強迫來的。」
她沒有回答,但已形同默認。
「就算被強迫,妳還是來了,我早就說妳一定會來的,因為,只要是妳那位『未婚夫』的要求,妳都沒有勇氣拒絕。」
「我……」她因為無法反駁他的話而感到有些沮喪。
「對他百依百順,這就是妳所謂的愛情?」他進一步譏諷。
「羅先生,我來是要學花藝的,不是听你冷嘲熱諷。」她不悅地反擊。
羅隱盯著她倔強昂然的神情,突然笑了。
「對嘛!這才是妳的本性,像朵孤芳自賞的荷花,有自己的傲骨和脾性,但為什麼在劉家母子面前卻變得那麼卑微柔順呢?妳欠了他們什麼嗎?」他故意道。
她愣住了,她的本性?
她的本性是什麼?以前那個堅強、獨立、不輕易向人低頭的她,自從母親死後就解體了,彷佛被抽去了骨架,只剩一身皮囊,唯有找個支撐才不會倒下。
而劉志宣就是她的唯一依靠,是他幫助她度過了生命中的低潮,要是沒有他,她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為了他,為了這份今生難以回報的人情,她可以改變自己,可以低聲下氣地接受劉夫人的種種刁難與斥責,可以藏起自己的傲氣與自尊,選擇當個溫順乖巧、安靜依附在劉志宣身旁的小女人。
但羅隱卻總是一再地挑起她的情緒,像個惡劣的頑童硬要戳破小丑的偽裝面具,硬要逼出笑臉背後的辛酸,殘忍又無禮地侵犯她內心的私人領域。
真過分!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他懂什麼?
「你的話已經逾越了基本的禮貌了,羅先生,你都是這樣浪費學生的時間嗎?」她冷著臉,耐性已到極限。
「我的確會和新來的學生先聊一下,讓彼此熟悉,不過妳似乎不太喜歡閑聊,既然妳已經迫不及待想上課了,那就進來吧!」羅隱也不生氣,依然噙著笑意,上前拉開大門,立在門邊,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向宛青躑躅地看著門內一眼,有點卻步。
老實說,那天受驚的心理障礙並未消除,如果羅隱沒出現,她絕對不會再跨進這個詭異的地方。
「怎麼不進去?難道妳還在害怕嗎?放心,里面沒有妖怪。」羅隱譏笑地勾起嘴角。
她瞪了他一眼,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大步走進花屋、。
謗本就沒有什麼狐妖,想了兩天,唯一的結論就是她看走眼了,純粹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花屋內一切依舊,一入內,沁涼的香氣撲鼻而來,卸除了屋外的暑熱,彷如和外面的世界是不同的時空,充滿了一種玄靜的氣氛。
按理說,她該覺得舒坦的,但從玄關一走入客廳,她的背脊卻竄出一陣寒意。
沒有人。
花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上次遞鞋奉茶的美女,沒有她以為的一群學生,四周靜悄悄的,靜得讓人心里發毛。
「坐吧!馬上就要上課了。」羅隱在她身後道。
「為什麼沒有其他學生?你不是說今天開新課程……?」她霍地轉身,警戒地盯著羅隱。
「今天是開新課程,但只為妳一個人而開。」他把荷花放下,微微一笑,走向靠牆的矮桌,點上燻香,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深沉的香氣。
「只有我?」她心中微悚。
「是的,我特地為妳破例,一對一教親自指導。」他轉頭盯著她。
「你是說……只有我一個學生?」她不安地低呼。
「對。」
「為什麼?這太奇怪了……」她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這兩天她特地去查詢有關羅隱這個人,才知道他在花藝界的地位有多驚人,台灣許多政商名門喜宴都指名要他布置會場,完全不在乎他索費是別人的十倍。
此外,他是台灣唯一一個能找到所有稀奇品種花卉的人,只要說得出口,他都有辦法取得,但這還不是他名聞遐邇的原因,他真正懾服人的,是他那神乎奇技的插花天分。
一般的花藝工作者所設計的作品難免匠氣,但他的作品卻充滿了靈性,不只保留了花朵的艷麗,還能烘托每一種花材的特色,自然,雅致,月兌俗,幾乎每個看過他作品的人都會為之著魔。
所以,听說春流花屋的生意好到要購買他親手設計的花束都得在一個月前預訂,甚至國外的客戶也不計其數,就連日本各種流派的花藝師不但對他推祟備至,更稱他為「花的魔法師」,經常跨海來向他請教花藝,視他為超級達人。
像這樣舉足輕重的大師級人物,怎麼可能單獨對她一個人開班授課?他應該忙得連時間都不夠用才對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一對一指導妳,才能趕在妳結婚前讓妳學到精髓,不是嗎?」他輕笑,從櫃子中拿出一個花器。
「可是……」她還是不敢相信他安排她單獨上課是出于善意。
「可是什麼?難道妳怕我會吃了妳嗎?」他挑了挑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她急忙否認。
「這種情況怎樣?很安靜不是嗎?沒有人打擾,妳才可以專心學習我的花道。」他笑了笑,緩緩走向她
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忍不住問道︰「上次來的那些女孩都到哪里去了?」
「她們都『走了』,學到該學的,就沒有理由再留下來。」他將長發拂到耳後,冷淡地帶過那些女子的下場。
「是嗎?」她怔了怔。那些女人全都走了?
他的說法不但沒讓她安心,反而更引發她的驚慌,因為這就表示,整個屋里真的只有她和羅隱兩個人……
「別杵在那里,過來練習吧!」他轉向大桌旁,拿出花器。
她又怔了一會兒,才刻意挑了他對面的座位坐下,與他保持距離。
他豈會看不出她的想法,好笑地挑起一道眉,卻沒多說,只是遞給她一把花剪,一朵荷花,幾根柳條,還有一片荷葉。
「現在,把花插進花器里。」他指示道。
「要怎麼插?」她愣了一下。他什麼都沒教她,就要她自己插花?
「隨妳的意思,想怎麼插就怎麼插。」他向後仰靠在椅背,一副事下關己。
她皺了皺眉,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還是照他的話拿起花材,中規中矩地插進花器中。
直挺的花,直挺的柳枝,還有直挺的荷葉,整齊而……呆板。
羅隱不禁笑了出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