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期限已過,她如期地讓倪湛站了起來;這幾天他進步神速,不僅能走幾步,更能撐著拐杖自己走出臥室。她在他臉上發現了無言的喜悅,雖然他沒有任何感謝字眼,對她也時好時壞,可是她仍忍不住替他高興。尤其在看見他站立起來的那一刻,她感動得好想哭!
那時,他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讓她心悸不已,仿佛一條即將干渴在沙地的魚又重回大海的懷抱。他擁住她時的輕顫,比任何言詞都要震撼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情緒,以往她對病患一直維持著適當的距離,有關心,但適可而止,她知道唯有這樣才能豁達面對許許多多的死亡。
然而面對倪湛,她忽然發現自己拿捏不準適當的距離。他是狂霸、冷峻又尖酸,個性陰晴不定,以慣有的嚴酷面具保護自己,但事實上他的心靈同時被自卑與自負拉扯著,那份沉痛,她竟然都能體會。
他靠輪椅代步的形象常會莫名刺痛她的心,她第一次這麼急著要治好一個病患;他要她七天內醫好他的威脅雖是主因,可是真正讓她鑽研藥方和療法的動力,卻是一份強烈的不忍!
不忍看見一代梟雄坐困愁城,不忍看他放棄一切,更不忍見他孤獨的眼神。
在她眼中,他是只孤獨的狂龍,在命運的撥弄下,被迫失去他的世界。
他身上悲劇英雄的色彩太濃烈了,和倪澈一比,好像老天早已注定他的失敗。
搖搖頭,方天艾從大石上爬下來,對自己太過關心倪湛有點不知所措。可能是他的侵略模糊了她平時對他人設下的界線,她隱隱感受到,她對他除了不忍,似乎還有著某種她不太敢去想的情緒。
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更非惋惜;若是硬要找出適當的字眼,她願意接受「心疼」這兩個字。
因為不忍,所以心疼。這種說法比較讓她安心。
只是,她的心情絕對不能讓倪湛知曉,他以折磨她為樂,要是讓他知道了她的想法,絕對會惹來一場譏笑。
對他而言,別人的痛苦正是他快樂的泉源,說到底,他根本就是個惡棍。
唉!心疼一個對她心懷不軌的惡棍無異是婦人之仁,她奇怪自己的理智怎麼會任憑她對倪湛這種海盜有了好感?這要不得的心態究竟是因何而起?
正沉思間,她听見背後響起一陣熟悉的輪轉聲,一回頭,果然看見倪湛來到她身後。
「倪湛?」他在監視她?
「你躲在這里做什麼?在想逃走的路徑嗎?」倪湛冷凝著臉,坐在輪椅上慢慢移近她。
「休息一下,不可以嗎?」方天艾嘆了一口氣。她費盡心力治好他的腿,但他對待她的態度並末好轉,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沒有我允許,誰準你休息的?」倪湛的口氣也很差。自從听過櫻井鈴子那番話後,他的心就沒有平靜過。兩天來他常會暗地端詳方天艾,想確定自己對她的感覺到底是什麼。雖然他一再告訴自己她不過是他的囚犯,但他還是理不清她在他心中的重量,因為他常會陷入想讓她痛苦,又想擁抱她的矛盾情結之中。
像剛才,他找遍了盤龍居都不見她人影時,急得恨不得一掌捏死她;而現在,她俏生生地立在他眼前,長發飄逸,白衫清麗,整個人美得讓他屏息……
她對他施了什麼法?為什麼會這樣迷惑著他的心?
「對一個治好你腿疾的人,你就不能施舍些好語氣?」她戲謔地盯著他,笑意在眼中流轉。
「才做了點事,就想邀功了?」他眉一挑,眼角的戾氣化為一抹奚落。
「我只不過想請你修正一下你的態度。」她淡淡地道。
「我是你的主人,我要怎麼待你是我的自由。」他反譏一笑。
「你不是我的主人,你是我的病人。」她更正他的用詞。
他被她抬杠的調調惹得微慍,突然從輪椅上站起來,伸手拽住她的縴腕,「我討厭扮演病人的角色,你也別以為治好我的腿之後就能享受特別待遇。」
「哇!我一時忘了你的腿好了,現在你要欺負人更容易了。」她愕然地抬頭看著他欺近,嘴上猶不放過他。
「是啊,多虧了你。」他被她驚訝的模樣逗得揚起一抹微笑。
方天艾怔怔地看著他千載難逢的笑容,差點窒息在他俊美無儔的眉眼之間。
習慣了他冷峻嚴厲的表情,她從不知道他的笑臉是這麼讓人驚心動魄,這麼……扣人心弦。
兩人似乎都感受到一股奇異的電流在彼此體內激蕩,他們的視線一度膠著,方天艾被他看得心跳如擂鼓,咚咚地響徹她的耳膜。
她對自己猛然出現的征兆感到害怕,因為在他的凝視下,她恍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對難以捉模的他感到心疼。
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願、更不敢去揭開謎底。
「你如果常常微笑,我相信女人會像蒼蠅一樣黏上來。」為了緩和與他之間的詭異氣息,她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你在贊美我嗎?」他的手趁她不注意,悄悄掬起她披泄在背後的細柔發絲,低垂著眼險,仔細逡巡她的五官。細眉清朗,明眸如星;姣美的小臉上經常掛著平靜的微笑,惟一會使她失去鎮定的事,就是吻她!
他喜歡看她慌亂的模樣,更忘不了吻她的感覺。這幾天,他對她的渴望早已泛濫成災,他想要她,想用她來填補他心中空虛已久的大洞,可是,她像早已測出他的意圖般,老是躲著他,連復健也都由石剛來做,她只負責監督與指導。今天她更大膽,竟然一早就躲到這個花園角落,沒到他房里去報到。
懊死!
她愈想逃離,他就愈想得到她,他可沒多余的耐性陪她玩捉迷藏的游戲。
「啊,原來你听出來了。」他的動作引起她的警戒,她拉緊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別當我是呆子!」他冷哼著,情不自禁地將她圈在胸前。
「倪湛?」她吃了一驚,橫起手臂阻擋他的侵略。
「我要吻你。」他直接表態。
「別這樣!」她急忙別開臉,耳根燒得通紅。
「別動!」他低喝。
「你這樣會引起櫻井小姐的誤會!」她繼續掙扎。前夜她就看出櫻並鈴子的不悅,她可不想成為她的眼中釘。
「我吻你干他人什麼事?」她愈是抵抗,他愈不放開她。
「櫻井小姐是你的情人啊!」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櫻井鈴子深愛著倪湛。
「誰說的?」他抬起頭反問。
「難道不是?」
「她只是我的伙伴,我的金主,以及陪我上床的女人。」他毫無感情地道。
「那還不叫情人?」她怒氣乍起,完全搞不懂他的想法。櫻井鈴子對他沒有任何意義嗎?
「當然不!因為我不愛她!」他表情認真且嚴肅。
「可是她愛你啊……」她忍不住低嚷。
「那又如何?她愛我我就得愛她嗎?愛情中可沒這種可笑的規則!」他冷冷一笑,一點也不以為然。
「但是……」她也知道感情不能強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怨不得誰,而且倪湛和櫻井鈴子之間復雜的關系已不能用單純的感情來衡量;但是,她就是氣不過他那種態度。
「像你愛倪澈,倪澈就愛你了嗎?到頭來,他不也娶了別的女人,把你一腳踢開。」他隨口比喻,言詞中有他自己也沒發現的酸味。
「這哪能相提並論?我根本不愛倪澈。」听他胡亂舉例,她立刻蹙眉反駁。
「是嗎?」他眼楮一亮,沒來由地感到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