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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誓 第22頁

作者︰裴意

當初他曾與她相約,而今卻不能如期赴約——諾言無法履行就是謊言,生離不復相見就是死別。

他這一去,愛盡摧、情全毀!只留下她獨自在這鋪天蓋地灰沉沉的世界里,永恆地等待著一個再也不能履行的誓約!

帆齡像被剜了心般,欲絕的傷痛,自肺腑肝腸傾泄而出,她再不能支撐,身子向後傾倒。

一直陪在她身側的朱心同,立即伸出手,接住了她懸搖欲墜的身子。

帆齡的白衣白裙白頭帶在大雪中飄揚,像只折翼的蝶落入了朱心同的懷抱中。

雪仍紛飛,天邊鷹影,消隱在千山萬水之外,不復回來。

第九章

冷雨飄瓦,羅幃低垂,將燼的殘燈,昏昏暗暗。

合寂的夜里,武宣親王府沒有掌燈,籠罩在冥冷月色之中,是沉黯而且出奇的靜,一股異樣不祥的氛圍緩緩地彌散開來,迅速蔓延在府邸的每一個角落里……

王府中,人人面帶愁容,行色慌惶,說話時都不由自主地壓低噪音,腳步匆匆卻又都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朱心同在管事帶領下,踏上曲曲折折的回廊,過細長甬道,穿過月亮門,來到了府內最深處的東苑暖閣。

東苑暖閣——帆齡的閨閣,本是溫馨雅致寧靜的華美幽苑,此刻卻人來人往,有人提水,有火燒炭,滿院的撲鼻藥香。

朱心同安靜地踏進了暖閣,只見帆齡的貼身丫鬟正靠坐在燻籠上,低著頭默默垂淚。

一見到朱心向,那丫鬟眼中一亮,站了起來,迅即又紅了眼眶。

「朱公子,你來了。」她拭著淚,哽咽道。「來了就好啦,郡主昏迷前,一直交代著說要見你一面。」

朱心同望向紗幔低垂的床畔,只見燭火輕曳,暈朦燈火中,帆齡靜臥在紅織錦被下,清麗如畫的素淨容顏像冰雪般,白得沒有絲毫血色。

「郡主自從那日在王爺的衣冠祭中暈厥之後,就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幾乎沒有清醒時刻。」丫鬟紅著眼眶,嗚咽道︰「太皇太後派來了宮廷御醫,府里的管事也請了京城名醫,咱們甚至連民間有點兒絕招的郎中大夫,也都找來了。可是每一個都束手無策……他們都說……說郡主已是藥石罔效,要咱們準備著給她辦後事。」

說到這里,那丫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是因為王爺死了,所以郡主也不想活了,她一心一意,只想著要跟王爺一起去……」

朱心同心中一陣酸痛,輕聲道︰「噤聲些兒,別哭,別擾了郡主。」

他走到床前,掀開繡花帷幕,望著帆齡昏睡的容顏,低聲到︰「帆齡妹子,我來瞧你了,你睜開眼楮看看朱大哥。」

仿佛真听到了他的聲音,帆齡昏昏沉沉地睜開眼,見到朱心同,她迷茫如暈的眼瞳閃過一絲光芒,虛軟無力地動了動手腕,似乎想坐起來。

丫鬟急忙扶起帆齡,讓她靠著背墊兒,倚坐在床枕上。然後端過繡幾火爐上煎著的一碗藥湯,一匙匙地喂帆齡喝下。

帆齡喝了幾口藥湯之後,精神好了一點,雪白的容顏也泛上了一抹血色。

「朱大哥,你終于來了,我真怕你會來不及。」

她聲音虛弱無力,問丫鬟道︰「今兒個是幾號了?」

「今兒個是二月十二。」丫鬟淌淚道。「郡主,你撐著點兒,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之日,咱們熱熱鬧鬧地替你賀生辰,好不好?」

帆齡唇邊漾起一抹飄忽而淒緲的笑意,輕喃道︰「再過幾天,就是我的生辰之日……」

她望向朱心同,臉龐浮現異樣的潮紅,雙眸突然間變得燦燦有神,神志乍醒,竟似無病無恙一樣。

朱心同心下詫異吃驚,知道她這樣的情況並不尋常,腦中突然浮現了「回光反照」這四個字,心底莫名的驚恐、酸楚起來。

「額豪和我有約——二月十五,我的生辰之日,我們要團聚相見。」

帆齡對著朱心同,迷蒙地微笑著。「去年額豪和我在什剎海許下誓言時,朱大哥你是見證,你還記得嗎?」

朱心同心中一痛,低低道︰「我記得……可惜大哥再也不能赴你們的誓約了。」

「他不能來,那就讓我去赴約。」

帆齡甜美地笑,眼神中是生死不能奪的堅定和深情。「他趕不及回來赴我們的約,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等著我,等著我去赴約——這是我們之間的誓言。」

朱心同心中淒淒,悲涼地道︰「不管你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樣的誓言,都已經不能實現了!帆齡妹子,我知道你無注接受,但你要面對事實——大哥,已經死了。」

「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

帆齡望著窗外冷冷冥冥的月光,聲音遙遠卻又無比肯定清晰。

「他說過要帶我在呼倫貝爾草原上打獵放牧,我們要做草原上的一雙海東青,他是雄鷹,我是雌鷹——咱們要翱游長空,比翼雙飛……」

她回過頭來,注視著朱心同,眼神迷離如夢。

「如果沒了他,從此千山暮雪,他卻叫我孤影要如何單飛呢?」

朱心同听得心里滾燙酸熱,兩滴淚在眼眶里轉了轉,終于還是淌了出來。

「他不會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無所依、無所憑,所以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死的——可是現在,他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我真怕我會趕不上二月十五的誓約。」

她突然哮咳起來,劇烈的咳聲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咯出一般,她喘息著,素白的臉龐的紅,心似油煎般地攫住了朱心同的手。

「來不及了,你陪我,陪我去趕赴這個誓約——我一個人,走不了那麼遠。」

「別急。」朱心同心如刀割,握緊她縴弱的小手,安慰地道。「我陪你去,我們趕得及二月十五的,我們趕得極去赴這個誓約。」

謊言——就算帆齡無病無恙,他們也不可能在三天內從北京趕到呼倫貝爾大草原,更何況現在帆齡病入膏肓。

眼見朱心同答應了,帆齡安下了心,原本強撐著的精神突然間消散了,渾身失了力氣般的,臥倒在靠墊之上。

她眼神悠遠,神魂空蒙離散,仿佛飄到了蒙古的大草原之上。

「敕勒川,陰山下,今宵夜色應如水……」她輕輕低喃著蒙古的牧歌,臉上綻著淒迷如落花般的笑意,神光卻一滴滴自她眸中流逝。

她知道,她的長路已走到了盡頭——然而北京和呼倫貝爾大草原之間,雖然有著重重關山阻隔,可是夢魂卻能夠飛渡萬里山水,飛到額豪的身邊。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

她聲音漸低,氣息漸散,頭軟軟歪向枕邊,慢慢閉上了眼。

她發上簪著的那枝鳳頭珠墜金釵,斜斜往下溜墜,朱心同伸手一抄,在金釵落地前的一刻接住了它。

將金釵重新插回帆齡發際,朱心同望著她寧靜安詳,柔美似醒的容顏,心中大慟,一滴晶瑩淚光,從他眼中落到了她雪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背上。

「你放心,我會帶著你去趕上他。」

朱心同握住帆齡的小手,將她的手貼到了自己被淚水濡濕的臉頰上。

「我帶你——去赴你們的誓約!」

窗外,驟然飄雨,雨絲輕拂宛如寒霧飛煙。

已經是午夜了。

一輪冷月,無言地俯煦著萬籟俱寂的夜。

暖閣里,眾人低低壓抑著啜泣聲,搬衣翻櫃為帆齡準備更換衣裳。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暖閣外嘎然而止。

簾攏一掀,明安貝勒焦急而又緊張的臉龐出現在眾人眼前,身上全是涼露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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