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是要阻止你和初音結婚,而是希望你能把婚事暫緩,等動了換心手術之後,再和初音結婚!」
黎日恩臉上飄過一抹陰影,神色卻淡然平靜。「傅醫生還告訴了你什麼嗎?」
黎夜熙神色緊繃,糾結的眉眼中有著掩不住的心痛。
「他說你即使動了換心手術,也有百分之七十的機率會因為器官排拒反應而死在手術台上——這是他遲遲下敢為你開刀的原因。」
黎夜熙蹲了下來,直視著半臥在躺椅內的黎日恩。
「大哥,我不想說也不想傷害你,但你真的無法給初音未來,你連自己的未來都掌握不住啊!」他痛切而難抑激動地說。「初音還這麼年輕,她的生命還這麼美好,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該適時放手,給她生存的空間與自由啊!」
黎日恩靜靜望著夜熙,听了這些話,他沒有震驚,沒有勃然大怒,只有一種深切的惆悵和悲愴,在他眼中隱藏得好深,好深。
「就因為我無法掌握自己的未來,所以我不能再等,不能緩婚禮。」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悲哀而淒涼的笑。「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我的心髒不行了,不知何時會停止跳動?而我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看到初音為我披上白紗,牽著她的手走進結婚禮堂……難道一個快死的人沒有作夢的權利?我不會在這時候放棄我唾手可得的憧憬和夢想!」
黎夜熙下敢置信的望著他,半晌後才從緊咬的牙關中逸出話來。「大哥,你太自私了,你會毀了初音的一生!」
黎日恩淡淡幽微地笑。「這世上誰不自私?你不自私?你不自私的話就不會回來,不會向我說這些話。」
黎夜熙心中一窒,日恩這些若有深意的話讓他怦然心驚——日恩知道了他和夏初音的事嗎?他知道了多少?
有一瞬問,他幾乎抑下住全盤托出實情的沖動——是啊,放手一搏,向日恩說出全部的事情吧!只要日恩知道他和初音彼此相愛,他會成全他們的!
黎日恩半垂下眼簾,神態靜寂而冶漠地望著膝上攤開的拜倫詩集,頁扉上的詩句躍入了他的眼簾——盡避我不為別人所愛,我還定在愛別人……
他砰一聲合上了詩集,抬起頭來望著神情矛盾而激烈痛苦的黎夜熙。
「還記得以前我們曾一起朗誦過拜倫的詩嗎?」他輕輕微微地笑,低低喃吟出了歌唱般的詩句。「盡避我不為別人所愛,我還是在愛別人……」
黎夜熙一怔,接著念了下去,童年回憶霎時流回心中,讓他露出一抹朦朧笑意。「我對你最後的懇求,只求你不再愛我,我知道你會允諾,因為你還愛我!」
「我記得你教我念這首英文詩,然後我教你騎腳踏車,接著你發了病,跟著我就被送到意大利……」他眼中閃過一抹烏雲,隨即掩飾。嘆息般地道︰「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我竟然還記得這首詩。」
「你被送走那年,我曾試著去追你。」黎日恩望著他,眼中有種莫名的傷感,蒼白的面容卻顯得平靜。「有些話現在不說,我怕我再也沒機會說——該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這十六年來,我心里一直懷著對你無法彌補的愧疚。」
「被送走我並不怨,我知道是我犯了錯,我不該教你騎腳踏車,不該讓你玩得那麼瘋,我只是也想讓你試試迎著風的自由滋味,卻險些害你丟了命……」
此時重提往事,黎夜熙心中竟有種全然的心平氣和,仿佛多年來困擾他的被棄陰影,在此刻,已全然解月兌。
「如果那年你真的發病而死,我這一生永遠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我們誰也不欠誰,不是嗎?」黎日恩神色疲倦地躺入臥椅內,露出一絲沉邃懮傷的微笑。
「記得這首詩——夜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記得去翻翻拜倫詩集,找到這首詩!」
黎夜熙一怔,心頭涌上一抹不祥的陰影。
「我說這話很奇怪嗎?」黎日恩微微一笑,寧靜而柔和的說。「我和你是不同的,你將在陽光下行路,而我,我即將步入黃泉,我隨時都有離開人世的心理準備……所以夜熙,你就讓我這個即將死去的人擁有小小作夢的權利吧!」
黎夜熙喉頭一梗,把原要沖口而出、有關于他和夏初音所有事的話全給吞了回去。
午後的燦陽隱在雲後,屋內驀地暗沉了。
金紅色的晚霞透過樹梢,照在游移不定的花影之間。
黎夜熙在梔子花樹下找到夏初音,她蜷縮著身子捧膝坐在樹下,像一個無助、脆弱、迷惘的迷途小孩。
他原有千言萬語要說,但見了她的模樣,所有的話全梗在了喉頭,一股淒楚的無奈與心疼涌上心頭。
「妳躲了我一天,當真以為能夠躲我一輩子嗎?」他嘆息。「妳非要這麼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嗎?」
夏初音拾起頭來,怔仲望著他,兩人痴痴相互凝視著,無言以對。窒人的沉默中卻又似有澎湃洶涌、千軍萬馬的聲音在兩人胸中奔騰著。
半晌後,她長長吁了口氣,幽幽冶冶地道︰「我以為我已把你藏好了,藏在那樣深、那樣沉的心底——如果你不來,我就可以藏一輩子。」
她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淒淒惻惻地瞅著他。
「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不當在意大利的事是一場夢——那原可以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場美夢,你非要讓它變成一場噩夢嗎?」
一股火,直街上黎夜熙的胸臆,他激狂而憤怒地道︰「為什麼我們之間就只能是一場夢?」
他忽然攫住夏初音的腰,攬起她的身子,緊緊嵌進了自己懷抱里,力量大得幾乎要將她勒入自己的肋骨里。
「那天早晨在菲耶索萊的森林木屋里,我醒來之後,看著空蕩蕩的木屋,我簡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妳終究選擇背棄了我、背棄了感情,就在我們分享過那麼親昵而甜蜜的一夜之後。」
他不顧夏初音狂亂的掙扎,握著她柔軟的縴手覆到了自己胸口之上。
「我一顆心像被火燎燒,慌痛得像要發狂,可是我還有一個月的公演,不能立刻來追妳,妳知道這半個月來我是怎麼過的嗎?我焦躁煩亂,什麼也不能做、不能思考,直到我收到了日恩的E-Mail,知道你們就要結婚之後,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一定要立刻來挽回妳、帶妳走!」
他痛楚地說,愛戀的眼光化做無盡的糾纏,緊緊系繞著她。「想到妳即將嫁給日恩,我的心就痛得要發狂啊!」
他灼熱的擁抱幾乎讓她窒息,被擁緊在他的心窩之間,她仿佛听到了心靈碎裂的聲音——即使他有著滿懷的熱情,也無法溫暖宿命的冰冷。
她用力回抱緊他,焚燒著靈魂的心,想哭……這是怎麼樣一種愛啊?她想自他身邊遠遠逃開,但捉緊的手卻不能放開,就像踩在流動的沙上,越陷越深。
「對不起,夜熙,我只能對不起你。」她心碎低語,熱淚滾滾落下臉腮,每一顆都碩大如珍珠。「我不能負日恩,不能傷他的心!」
「妳不肯負日恩,所以就負我?妳不能傷日恩的心,就能傷我的心?」他痛楚低喃道。「妳有沒有想過這對我太不公平?我不能眼睜睜將妳拱手讓人啊!」
「公平點兒吧,夜熙,我本來就是日恩的未婚妻。」她淒迷地瞅著他。哽咽道︰「橫刀奪愛的人,是你!是我們對不起日恩,我不想再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