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庭雪死志堅決,不計前因、不懼後果的以命相搏,雍王面色大變,退了步。雖然決定叛變時他已有舍棄獨生愛女的決心,但真正面臨生死關頭時,終究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死。而庭雪抵死也要護佐玄煜的舉動更讓他驚怒交加,無法了解、更無法置信這自小就呵護珍寵的愛女,為什麼竟會為了保護仇敵而寧死叛父?
雍王沉聲道︰「你可要想清楚,父王和玄煜已是勢不兩立的仇敵,你若執意袒護玄煜,從此不能再是我女兒了!」
「當您交給我這把匕首,置我死生于不顧時,就已經不當我是您女兒了!」庭雪淚眼迷離,眸中卻閃著不容撼搖的堅決。「您要我活,就得放玄煜一條生路;您要我死,原也不費吹灰之力。」
雍王面色鐵青,咬牙道︰「你為他拚得這般生生死死,值得嗎?」
庭雪淒楚而甜蜜她笑了,情極摰處生死又何足掛懷?「為玄煜而死——我,死而不傷。」
雖只有短短兩句話,她低婉說來,卻蕩氣回腸之至。
玄煜大震,心中激動已極,熱淚迅速濕了他的眼眶。啊,得紅顏若此,他,死而無憾。
兩人目光交纏,心中都漲滿了激動與難以言語的款款深情,此刻生死對兩人來說已無足掛懷。生也好,死也好,既是兩心如一,便再也無懼無悔,縱使此刻便死,也了無遺憾!
雍王惱恨至極,見庭雪意不可回,深悔平時溺愛太過,以致造成今日這番局面,他知庭雪素來性子清烈,倘加威逼,她定然和玄煜一同殉情,誓死無悔。然而他大功將成,又豈能因女兒以死相逼便放過玄煜這心月復大患?
「要我放過玄煜,那是萬萬不能。」雍王沉著臉道。「我只能答應你暫不殺他,只要他肯交出權印,乖乖受困,我自然不會為難他。」
「玄煜性子高傲,寧可死也不會束手就縛的。」庭雪淒然低語,頸中血痕斑斑。「總之今日我和玄煜是無法全身而退了,父王,女兒只求您一件事。」
雍王繃聲道︰「你說。」
「女兒死志已泱,但自幼深受父王寵愛,實不願在父王面前自盡,讓父王傷心。」庭雪指著湖中的新月小榭,說道︰「女兒入宮以來,一直住在月榭之中,月榭也是女兒和玄煜定情之所,父王,我求您讓我們退至水榭之中自行了斷。」
玄煜、炎夜和王剛同時身子一震,心中狂喜,暗贊庭雪聰慧機智。秘道在水榭之中,若真能返到水榭,就有逃生之路,三人心中雖喜,臉上卻不敢稍動聲色,就怕被雍王發現,會斷了這唯一後路。.,
雍王望了望水榭,沉吟猶豫,一時難決。
「若是父王不放心,可在我們退入水榭之後,命人砍斷露橋。月榭在湖中央,前無岸、後無涯,露橋是唯一通路,除非我們插翅能飛,否則是絕無生路。」庭雪手中匕首須臾不曾稍離頸邊。「父王,難道女兒臨終之前唯一心願,您也不肯成全嗎?」
雍王強忍下心痛與不舍,啞聲問道︰「你當真一心求死?」
淚水緩緩滑落庭雪絕美面頰,落到衣襟之上,混著斑斑血跡,點點滴滴都是帶血啼痕。她垂苜,哽咽不能言。
雍王見女兒血淚斑斑,卻意不可回,不由長嘆一聲,心如刀割,明白自己是散徹底底失去這個女兒了。他揮手,心痛難忽地黯然道︰「去吧,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女兒!」
「女兒拜別父王!」庭雪淚如雨下,跪了下來,深深叩首,泣道︰「今日死別,不復相見!女兒不孝,來世再報親恩。」
雍王再也忍不住了,別過頭去,熱淚奪眶而出。謀反成功的喜悅全被即將失去愛女的難舍與心痛給淹沒了。
庭雪深深磕了三個頭,才在玄煜攙扶下起身,和炎夜、王剛四人一同在雍軍包圍下退出梅林,走上露橋。
雍王同過頭來,目送女兒決絕遠去的背影,不禁激動喚道︰「庭雪……」
他只叫了一聲,便頹然住口。心中清楚地明白,不管他再如何誠心呼喚,父女親情是再也喚不回庭雪了,他終要親手將女兒送上死路。
他跟隨在女兒身後百步之遙,眼見女兒和玄煜等人走入水榭,這才舉手拭去滿面淚痕,斷然下令道︰「砍斷露橋!」
雍軍們面面相覷,大都遲疑不前。庭雪郡圭在他們心目中一直宛如天人,如今要親手斷她生路,他們實在是下不了手。
數十名雍軍將領屈膝跪地,齊聲道︰「王爺,請放庭雪郡主一條生路吧!」
「混帳!欲成大事豈可有婦人之仁?」雍王怨聲斥道。「她是我獨生愛女,卻為了敵人而背叛親父,這種逆女,留她又有何用?誰也不許再求情!」
雍軍見雍王意不可回,只得上前砍斷露橋。
庭雪和玄煜等四人在水榭中眼見雍軍砍斷露橋,王剛高興地跳了起來。「雍王當真中計,砍斷了露橋,這下可好,他親手阻斷了追路,咱們定可安然月兌身。」
炎夜嘆息一聲。「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卻親手斷女兒生路,當真是利欲薰心,連禽獸都不如了。」
庭雪怔忡看著湖對岸的雍王,明白父女間的親情恩情,在此刻都已斷絕,她心中空蕩蕩的凝眸不語。
玄煜知庭雪為了維護他,親手斬斷的,不只是父女間的親情,更是過去這十、年在人世間的所有親人與依靠。為了他,她什麼都失去了。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難受,實在不願她承受這種骨肉反目的劇慟與苦楚,他摟過庭雪,啞聲道︰「苦了你啦!庭雪,是我對不起你。」
炎夜雙膝落地,同庭雪跪了下來。「庭雪郡主,先前對你多有冒犯。是我不對,我現在終于了解你對玄煜是真心的,更重要的是你救了玄煜性命,保住南垣皇室一線血脈,我代南烜臣民感謝你,至于先前冒犯之處,請你原諒。你要打要罵,炎夜絕不皺一下眉頭!」
庭雪舉手拂拭眼角,不讓盈眶的淚水掉下,她微微側身,不受炎夜跪拜大禮,昴首道︰「不是說有水路秘道嗎?咱們走吧!」
王剛取出懷中焰火筒,放出流星訊號。玄煜走到木屏風後,旋開柱角一個暗格,按下開關,木屏風突然下陷,露出一條秘道。王剛首先跳下開路,玄煜抱著庭雪也跳了下去,炎夜則斷後關閉秘道入口。四人在曲曲折折的甬道中奔出數十丈,只覺地下潮濕,拔腳時帶了泥濘土來,原來已非甬道,而是與水榭相通的水底隧道。
玄煜帶著罘人東轉西灣,越走越低,黑暗中望去,到處都是岔道,耳邊更听到了淙淙水聲,越走水越高,自腿而月復,漸淹至胸。
「庭雪,你會游泳嗎?」玄煜問道,轟轟水聲幾乎掩沒了他的話聲。
庭雪搖頭,眸中微露驚惶之色。
「不要害怕,先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住呼吸,別讓自己喝進水。」他解下腰帶,將庭雲和自己綁在一起。「到了水中之後,你全身放松,不要掙扎,我會帶著你游出去的。」
庭雪點點頭,還來不及說話,腳底忽然踩空,一股水流直沖口邊。她驚惶失措地呼道︰「玄煜……」一開口,水使咕嚕咕嚕地直灌入口鼻之中,她難過地直嗆氣,只覺胸肺似乎快爆炸了。正掙扎間,玄煜溫暖的唇覆到了她唇上,將空氣送進她口中,同時他堅定的臂膀攬住她,將她帶到了水面之上。
頭一露出水面,庭雪立即狼狽地直咳嗽,玄煜拍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待庭雪呼吸順暢之後,他才低聲問道︰「你準備好了嗎?咱們得潛下湖底才能出宮,這是唯一通路了,我會帶著你游出去的。相信我,我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死都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