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中塵的腳步很輕,幾乎沒讓人察覺到。事實上,孤單坐在這片清澈綠洲旁的白衣少女也沒發現身後有人,逕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他好奇的走進這片綠洲,驚訝的發現這是他以前最喜歡的地方,瀲澄的清水讓人暑熱盡消,至于池邊的姑娘……他感到有些面熟。
他佇立在她身旁,凝目細看,這位少女稚弱單薄的身形,小小的瞼蛋,蒼白的雪顏上有絕艷細致的五官,很像……很像他的病女圭女圭。
任緇衣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影,心想不知哪位好心人在幫她遮蔽陽光,她仰起小臉想道謝,卻被那英俊的男子嚇住,小口微張卻出不了聲。
當她的大眼落入蕭中塵的眸里時,他便明白她是誰了,」小泵娘,大熱天的,你在這里做什麼?」
任緇衣收回痴望的目光,習慣性的低下頭去,」屋里面人多,我怕生。」
「哦,外頭能讓你覺得安心嗎?」他月兌下他的外衣,輕柔的罩在她頭上,喜歡照顧人的習慣始終改不掉。
任縉衣炫惑的望著他坐到她身邊,突然問出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什麼意思?」
「印象中,你不是個會搭理陌生人的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無法被你認同的人。」在大門口被拒絕過一次,在花廳中被拒絕第二次,在他眼中,她始終是那個穿著破爛、渾身帶病,而且寄人籬下的可憐人。
「你果然認得我!」蕭中塵意味深長的凝視她那雙防備甚深,卻又靈活晶瑩的大眼。
「蕭府的十二少,這里誰不識得?對于我這個千里托孤的小乞兒來說,我更牢記你的大恩,因為你不僅收留我,還耗費自己的內力救我。」說到這兒,任緇衣就不免有些懊惱,她本來不想講這些的,听來倒像是在抱怨。
她應該向他告辭的,她想回中原。飄流異鄉的日子,她已經累了,現在正是落葉歸根的時候,她想家了。
蕭中塵沉默不語,執起她頰邊一縷柔滑青絲,」小緇衣,這些年你到底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你以前不是這麼憤世嫉俗,也沒這麼充滿不平。」
「十二少,很抱歉我壞了你的興致,還望你大人有大量。」她站起身意欲離去,俏瞼始終板著,她曾發誓不再輕易掏出真心。
「坐下,陪我聊聊天。」
任緇衣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十二少會想跟她聊天?
「坐下吧!我又不會咬人。」剛稜俊美的深刻五官,在濃眉大眼與性感雙唇的烘托下,在烈日的沙漠中,形成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
他在笑,連唇邊兩個淡淡的笑渦都隱隱浮現,讓任緇衣失了魂魄,呆呆的坐了下來。記憶中,他很少出現笑容,尤其是與她在一起的時候,如今歸來,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你長高了,當年只到我的腰部,現在已經達到我胸前的高度了。」他靜靜地陣述,像一位好兄長般。
「老夫人很照顧我,衣食補品樣樣不缺。」因為他的輕松態度,讓她卸下些許的防備。
「那些告示與門規,是你寫的?」早該猜到,這府中會寫那手娟秀字跡的,除她之外,再沒別人了。
「你看到了?」
「從府外五十公里處,一路撕來,應該有數十張了,你幫那女人寫了多久才寫這麼多?」暑氣襲面,讓人懶洋洋的直想睡,他索性躺了下來閉上眼,讓日陽吻上健康的古銅色肌膚。
「你很生氣?」她偷偷瞧他。
「快氣炸了。」他嘴角含著淡淡的笑。
「老夫人說,拜月教沒落了,現在正是落月刀在武林中大放光芒的時候。」她學他也躺了下來,他卻側躺撐起大衣罩住她,就怕她曬著。
「讓她自己去作春秋大夢。」
「你不希望光大落月刀的威名嗎?」她不解地問道。
「武林中本就是非難論,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穩,他們知道我又何妨,不知道又如何,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去當武林盟主,但他們也別想來找我麻煩。」因為他絕對有能力自保。
任緇衣默然半晌,」我想回中原,如果沒人陪我一起走,我一個人也可以上路。」
蕭中塵倏地坐起,」待在這里有什麼不好?你已經住在這里五年了,會比你以前過的日子糟嗎?」
她也坐了起來,幽幽的開口,」當初仇哥哥送我來時,說爹爹很快就會來接我,我也一直這麼認為,但事實上卻不然。這里終究不是我的家,我這幾天老在想著過去的事,我怕再拖下去,我這輩子就別想回去了。」
他的雙眉攬得死緊,」你還好吧?」
「我很好,再好不過了,只要你們答應我,讓我回家。」她緊握的雙拳向他揮舞著,以示決心。
她站起身,往回路走,步履雖有些蹣跚,但始終堅定,未曾回頭。
蕭中塵拾起原本披罩在她身上的大衣,久久無法動彈。女人就是麻煩,為何五年前乖巧柔順的病女圭女圭,五年後竟變得如此偏執。
回中原?她有沒有搞錯?
拜月教早已四分五裂,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真的無家可歸了?再說仇鐵鷹,早巳不知淪落到何處,說不定也查不到了,她要到哪里去找人?
麻煩,真的是個麻煩!
他應該如娘所說,隨便找個武功夠強的小伙子送她回去,這樣他就可以無牽無掛,甚至還丟掉一個燙手山芋。
可是,病女圭女圭那張泫然欲泣的小臉,令他頭痛起來,他竟會產生懦弱的內疚情緒,該死的!是她自己要離開,又不是他強迫她的。
他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義妹也不過如此,他應該可以交差了。凌休恨老笑他對病美人沒轍,這回他可做了重大決定——
送走那個病女圭女圭。
第五章
在大漠飛沙中,依稀可見一對少男少女站在人車往來頻繁的信道上,僵持不下。
「你走開啦!這一次絕不能讓你跟。」俊逸年輕的少男有著夸張的英氣。
「你去哪我就去哪。」少女彎起可愛的眉,小手緊抓著少男的衣袖,清純的五官在烈日下洋溢著玫瑰色的光澤。
「跟屁蟲,你知道我這次要去哪嗎?」少男眉宇軒昂,朝著日出的那邊指著,「我要到遙遠的東方,听說那里有好多的新鮮事,還有許多武功高強的人,我要到那邊去,看看和我們西域有什麼不一樣,反正,你不能跟的啦!」
「我可以、我可以,娘說我的身子已經強壯很多了,我也沒有偷偷把藥倒掉,我已經很乖了。」少女急得舉雙手保證。
少年皺了皺眉,施展輕功,一躍躍至三里之外,」拜托你回去啦!要是讓他們發現我的行蹤就糟了。」
「你偷溜?」少女驚呼了一聲,邁開小碎步又跟上去。
「噓,小聲點,算我怕你行不行,」少男哀聲嘆氣道,」蓮兒,拜托你回去好不好?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偷溜,還把你帶出來,我準會被他們打死的。」
「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就是跟定你了。」從小到大,身體虛弱多病的蓮兒,就只知道這位大哥哥對她最好,她整日整夜纏著他,他都不生氣,是個最好的人。
少男翻了翻白眼,無奈的瞧著她費力的小身影,」停,慢著,你就站在那兒,我去偷一匹馬出來,我們再走。」
「真的,你答應要帶我走了?」
少男回過臉去,不忍見她閃動異常興奮的眼,」是啦!你乖乖的待在那兒,我沒回來之前不許亂動。」
少女大聲地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少男的心產生濃重的愧疚,但欲振翅高飛,向往中原的渴望馬上凌駕那份愧疚,他邁開腳步,不再回頭。